鱼瞳(第4/6页)

他说:“我没有什么无理要求,只要求你从我这里拿走幸福。”

恍惚间,却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似乎被尘埃落定。又似乎,只是像雨水一样,是被包裹的凝结核,随时可能呼风唤雨。

但是日光之下,一如往常。我不再是被邓然邀请去观看演出的客人,而是嘉杨排练中必不可少的看客。坐在空荡荡的小剧场里,把双腿跷在前面的靠背上,看着台上种种戏梦人生。邓然总是会拿着剧本坐在我旁边,分享我带来的各种鲜榨果汁。

他说:“你倒很自得其乐。”

我说:“榨果汁有碎尸的快感,其实我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

久而久之,我知道沈曼和嘉杨都爱喝西瓜汁,邓然则喜欢不加糖的芒果汁。每每看他们排练,我都准备两个水瓶,装着他们各自的喜欢。

邓然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他的剧本里,都是他温和外表下对生活强烈又直接的质疑。有时我觉得,他一定和我一样孤独,所以选择在别人的故事里透支自己的激情。

有时,我看着他们在台上,会不自觉掉眼泪。嘉杨总是笑着揉我的头发,说:“你原来这么小女人。有我保护你,不要再哭泣。”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并不是被感动,只是想掉眼泪。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莫名其妙。而嘉杨总是在送我回家,给我拥抱和亲吻时说:“之前我以为你是冷冰冰的女孩子,可是现在发现你这样爱哭,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对你不好的。”

他说的没错,看见灰秃秃的天空,城市的灯火,悲伤的亲属,夭折的生命,并不能因为与他在一起就要连这些伤春悲秋也一并托付。对他不公,于是我努力收敛。

在露台上看他离开,从未抬头,从不知道我在看他。月光下,我觉得自己的孤独感与日俱增,这样的时候,我想问问沈曼:与邓然在一起,你会孤独会悲伤么?

邓然知道嘉杨不让我抽烟,偶尔他会悄悄带上我躲出去透气,分我一根中南海,然后再使劲往我嘴里喷清新剂。

当有关七夕的宣传铺天盖地时,嘉杨送我一盒精致巧克力,说:“明天我可能要去参加一个演讲的颁奖,我知道你一定不在意这些节日的,乖。”说罢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

于是我坐在摇晃的藤椅上,用七夕的前一晚吃完了整盒巧克力,默念葬礼的致辞:“青山痛落伤心泪,大地悲鸣哀凄声……”

而七夕的当天,是一对老夫妻的葬礼,一个病逝,一个伤心过度突发心脏病。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是不愿意被抢救过来,我更愿意以为,我主持的,是一场特殊的婚礼。

念完最后一句悼词,我深深鞠躬,终于可以掉眼泪。

我说:“师傅,为什么最初我只有恐惧没有泪水,可是现在我却变得如此怯懦,我真的,是走到头了么?”

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说:“因为最初你的心里只有恨与偏执,可是现在,你会怀念,会牵挂,会爱。所以,你已经走到了你想找的终点。去吧,办公室有你快递。”

我以为是嘉杨的礼物,却意外是邓然。

我不热衷节日,也不热衷礼物,所以我不会为礼物伤心,只是觉得我与嘉杨,似乎总不能给予彼此最需要的东西。也许是我太贪心,对泛滥感情需索无度,而嘉杨,则永远是演员的样子,说:“宝贝,让我亲亲,宝贝,我爱你。”

拆开层层包装,大红的雪纺裙子在我手中一点点展开,便签上写着:穿着它与嘉杨约会吧,七夕快乐,美丽的鱼瞳。

走出殡仪馆时,我第一次被鲜艳色彩包裹,在路边对着拐弯处的凸面镜做一个鬼脸。在这个全世界情侣的节日里,我在每天路过的街角,终于明白,我对生活一直没有期求,也找不到意义,所以要化成甜美的样子,投入人群,还要竭力掩饰我可耻的孤独。

可耻的我,要听话,穿上这条红裙子去约会。

我去最热闹的意式餐厅吃了一顿丰盛晚餐,买了第一排的电影票忍住吐槽看完无聊爱情片。买了四瓶朗姆酒。给邓然发短信说:“谢谢你的红裙子,今天很开心,准备回家喝酒看星星。”

星空很美,云朵与月光都让开了深蓝的背景,可是没有多少人会抬起头看到那片星空的美好,就像嘉杨不会抬起头看看我看着他的样子。

邓然回给我电话,说他刚送沈曼回公寓,问我嘉杨有没有送我玫瑰,问我红裙子他是否喜欢。

我说:“没有嘉杨,没有玫瑰,只有红裙子和我,我要明白什么才是爱。”

邓然沉默了片刻,说:“我送你花吧,女孩子都应该在今天得到玫瑰。”

我说:“好啊,你送吧。”而后哈哈笑着挂断电话。

可是,当我走进那条仿佛隔绝一切繁华的胡同,我真的看见邓然在楼下,抱着一大捧已经有些开得太过的玫瑰,等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