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瞳(第3/6页)

“胡同的租金比较便宜罢了。”好吧,我就是这么不合时宜。

房间低矮且杂乱,我真怕这两个大个子男孩舒展不开。邓然看着我堆在榻榻米上的衣服,眯起眼睛说,只有黑白,就算是休息日你也不会穿红裙子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红裙子,黑白就是永恒的时尚,走嘛,我们去露台看看。沈曼对这陌生空间倒很雀跃,推开房门就迫不及待去看看她口中美好的所在。

邓然有些无奈地对我耸耸肩,“可是我觉得,你穿红色,会很好看。”说完,他微微低头,跟上了沈曼。

只有嘉杨和我席地而坐,抱着西瓜汁努力地喝,或许是我掉了太多眼泪而他出了太多汗,我们都需要补水。

他说:“我想了解你的工作,我觉得你与我认识的女孩子都不同,因为特别,所以容易一见钟情。”

我笑着说:“单调的人做单调的工作,你太丰富,所以以为单调也很特别。我从一个连爷爷的尸体都不敢触碰的女孩子,变成了可以还原陌生亡人音容笑貌的葬礼司仪,哦,最近流行的说法叫入殓师。可是你知道,最难换行,最难嫁娶的,就是我们。”

“也许你需要一个男朋友,需要改变一直寂静的生活状态。这是你自己在给自己提醒。”听完我零碎的叙述,嘉杨环顾了一圈我拥挤的房间,似是漫不经心,“你真瘦。瘦的女孩子总是让人看了心疼。”

“你是在背台词么?”话出口我就后悔了,结果通往露台的门边传来响亮的笑声。原来是沈曼拖着邓然静观了小屋许久。

他们的眼神,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晚风,都写入了黏稠暧昧色彩,临走时邓然拿走了一张我放在门口的名片递给嘉杨,而后嘱咐我,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便听话锁好了门,仿佛不曾有谁来过,仿佛一直都还是如初寂静。我钻上露台,默默看着他们离开。除了邓然没有谁看见我,因为他抬起了头,路灯温柔,面目模糊,那样子好像在说回头见。

回头见,我见到的,却是嘉杨。

他始终都像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员,眉目精致,举止恰到好处。作为计算机系的硕士生,对于女生来说,他应当是超出预期的那一类好学长。

在殡仪馆的门口,他也整齐地穿着黑色西装,在同事的注目下向我伸出手,“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舞伴么?”

身后传来同事的起哄声,我只好把手给他,仿佛我一身黑裙子和黑色高跟鞋,只是为了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舞会。

我们一起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跑得洁净道路与白桦树林都拉成了长线,这一刻,我忽然心生恐惧,我惧怕发现自己竟然是迫不及待离开身后埋葬的一切。

我们还是迟到了,热闹舞池里,我还是一眼看见拥着沈曼的邓然,在刻意营造温馨的光线和萨克斯旋律里,缓缓进退。

我没有跳过舞,而嘉杨却似乎很喜欢我的谨慎笨拙,一直带着戏谑笑意。在转过邓然与沈曼身边时,邓然投来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这目光里沉默却轻轻砸在了我的心脏上,也是在这一瞬间,嘉杨附在我耳边说:“你该找一个男朋友了,那个人,就是我。”

“可是……”

“不要用你的工作当借口,你可以接受,或者什么也别说。”

而我,却不自觉越过嘉杨的肩膀,看到邓然从这里收回的目光。他们都是共犯,而犯罪动机却是好意。

坐在角落里,曼杨说我们再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输的受罚。

于是,当我一只剪刀面对三个拳头时,我知道我上当了,“你在报复。”

我有些无法解释邓然的目光,或许,连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此。他说鱼瞳,鱼瞳你为什么要选择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工作。

我想起那个深夜,他与我道歉,坐在我的对面,像安抚路边的野猫,温柔而友好。有些回忆溶于骨血,而有些交换,是心甘情愿。

我说:“爷爷是长江边水位监测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被妈妈丢在他工作的小木屋里,跟着他一起日日看着江水长大。年年洪水,岁岁平安,可是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光顾你,他不服老,还是输给了洪水。我最后一眼见到他,已经被水泡得认不出样子来了。那是我大三的时候……所以我仇恨社会,是危险分子,一直想弄清楚到底什么是生死。”

邓然表情有些凝重,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而沈曼吸了口气说,说:“该我了。嘉杨,你吻鱼瞳一下。”

于是温暖手掌扳过我的脑袋,嘉杨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来照做,而那一个有些用力而漫长的亲吻,让我在一时的失措里只能缴械投降。我被他带进了一个表演的世界里,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