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瞳(第2/6页)

也许他以为我热爱戏剧,也许他以为我也明白什么叫做梦想。我耸耸肩,挥挥手,再见,郁闷的夜晚,再见,温柔的陌生人。

我们总是在匆匆路途上与一些人不期而遇,有些人融化成了背景,有些人留下一眼记忆,当我们倒在半路上的时候,谁也不会记得了。

可是我却记得你,这多么残忍,又多么孤独。因为你,我不得不早早面对死亡,却在更漫长的日后仍旧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跑一场奔赴死亡的马拉松,整个路途上都充满了悲壮的绝望。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有点不在状态,每场葬礼都和家属一起掉眼泪。关上礼堂的大门,师傅拍拍我说:“也许这一行你快干到头了,明天你休息吧,你的状态不适合明天的情况。”

我摇头,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职业进取心,可是莫名的就是很倔强,我说我可以。

但是我错了。那可能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凄惨的遗体告别,在做净体时,平时最勇敢的女孩子们也都哆嗦起来。

这世界充满了意外,火焰吞噬容颜与生命,留下血肉模糊的躯壳,我努力保持镇定,却发现自己失声了,无论如何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师傅看出我的异常,一把将我拉到了幕后,我恍恍惚惚顺着寂静长廊寻找出口,在阳光照耀的门外,“哇”地吐了出来。

我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摸索面巾纸,却摸出了那张几乎被遗忘的戏票。

当我把手里的票交到检票同学手里时,男孩抬起头,与我对望片刻,露出格外欣喜的眼神。“你来了?”

其实我只想伪装成学生,当一个看客,用免费的演出给这走板的一整天留一个Happy Ending。

所以,直到灯光暗下来,邓然摸索着坐到我旁边,我还不知道这出戏的名字。

小剧场里的音响效果糟糕,但是演员投入,声嘶力竭,我终于明白他们挣扎的主题,是“破茧”。也许因为坐在第一排,炙烤的光线仿佛也笼罩在我的脸上,让我误以为我也是这疯狂中的一份子。而当灯光再次亮起,我才知道,即使近在咫尺,我也只是个看客。

邓然把我拖到闷热狭小的后台,道具服装乱糟糟地横呈在水磨石地面上。刚刚换了装的男女主角被他招呼过来,俊朗的男孩子看到邓然身边的我有些茫然,而清瘦女孩却认出了我,眼中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惊奇,“你是……那天被我们弄哭的姑娘?”

她的妆还没有卸去,带着属于舞台的表演感,骨骼突出浓烈,睫毛似一双折扇,在学校餐厅吃饭时,服务生总会频频打量她。与之相对,她却有一个很柔和的名字,沈曼。她是邓然的女友。

所以我的脑袋里很自然就会勾勒出面前三个人三角恋的场景来,男主角嘉杨似乎猜中我的心思,特意夹了一块排骨到邓然的碗里,冲我眨眨眼睛:“其实我爱的,是邓然。”

“真是一点都不冷的笑话。”沈曼斜睨了他一眼,对我说道:“那天让邓然过去抱你的就是他,我们其实不是有意的。”

“我也因此看了一出精彩的戏,应该说谢谢,还有你们的免费晚餐。”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分给大家,邓然笑了笑,他认得。

嘉杨说很少有女孩子会穿剪裁如此简单的漆黑连衣裙,你是为了来支持我们的演出特意穿得庄重吗?

“工作需要。”

“你做礼仪?外企秘书?还是酒店领班?”沈曼漫不经心地猜测着。

“葬礼司仪,我在殡仪馆工作。”

往往在我回答完这样的问题后,不是热切的好奇就是深切的沉默。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有时候会触景生情,有时候需要疏通心情。可是我们很少有朋友,因为人人都恐惧过早触摸生死。”

我不想为了抓住这一场徒劳的相遇,多三两个朋友,就刻意去隐瞒些什么,所以我做好告别的准备:“谢谢你们,今天我的工作表现糟糕,幸好你们的话剧拯救了我。我要走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邓然和嘉杨几乎异口同声。

还是在夜晚,走过那条长长的胡同,我与素不相识少年撞成了同一幅画面。

邓然骑车带着沈曼,我则坐在嘉杨的身后,显然他不善于带人,歪歪斜斜,仿佛曾经年幼的我,坐在爷爷的28自行车上,沿着长长堤坝,小心翼翼,闭上眼睛假装下一秒振翅飞翔,飞过辽阔水面与平坦天空。

我除了被动狼狈,还会主动假装,总之就是找不到一个靠谱的好词儿来形容自己的人生。

邓然停在露台下,按下一串愉快铃声,嘉杨刹车,转头对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我看到他的额头有汗水渗出,与眼泪是同样质地。

沈曼摇晃邓然的胳膊,说以后我们也住这样有年代感的房子吧,这样的露台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