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知道

When you forgive yourself

似乎是晴天。瑾瑶在拉上窗帘的时候看了一眼平坦而深蓝的夜空。

聂梓沁在皖南山区,录了音频发过来,雷声轰鸣,彻夜雨水。

林陌时在南国岛屿,海上卷起热带风暴,呼啸着洗礼幸福的约期。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潮湿的夏季浸泡滋长,茁壮蔓延,除了这里。十一层的窗外,晴朗洗练。瑾瑶从传真机里取出翻译原件,迅速地扫了一眼,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电影艺术专业词典坐下来,戴上红框眼镜,拿起笔咬掉笔帽。

When you forgive,you love.And when you love,God's light shines on you.

“当你原谅了,你才能去爱。当你能够爱的时候,上帝的光芒便照耀到你。”瑾瑶握着笔默念着翻出来,圆珠笔的字迹越来越淡,以一个堆积的墨点停在纸面。

“原谅你,而后释放自己。”她对自己说。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可是漫长的时光罅隙,如何轻而易举就爬上来,拍拍屁股,当作未曾发生。

与生活一样的平淡无奇

十四岁的夏日午后,瑾瑶被母亲赶去数学补习班。走在铺天盖地的梧桐树下,用脚踢开被暴雨打落的鸣蝉。

一只京巴蹲坐在四楼拐角处,吐着舌头,睁着专注的眼睛。瑾瑶停在三楼,不自觉抓紧落满了浮灰的栏杆。

房门被推开,在男子之前探出门外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主题狂想曲。男子看出瑾瑶的窘迫,用脚把京巴引回了门内,而后如同所有养狗人一样,笑着说:“它不咬人。”

门内的音乐波澜壮阔,门外的男子笑得岁月静好。瑾瑶经过他身边,忽而问他,你是音乐老师?男子摇头,我是流浪音乐家,刚搬来。而后伸出手,“你好。”

瑾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问候怔住,茫然地伸手给他。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哈哈笑了起来。

后来,在这座居民楼前的巷弄里,这个叫做齐延的男子目睹了瑾瑶随手抓起门市边的笤帚与同学打架,把钢笔水泼在戏弄她的男生的校服上。

在她蹲在垃圾站旁掏出烟盒与打火机的时候,他停好摩托跑过去,“你是越来越过分了。”

瑾瑶看了他一眼,按下打火机,烧掉整盒烟。

是平淡无奇的傍晚,她从作业簿中转过头,看到母亲收拾父亲留下的抽屉,还剩一半的烟。母亲缓缓抽出一根,“啪”地点燃,猛地推开窗户,悉数重复着父亲曾经的动作。她转回头来,背对母亲房间传出的激烈咳嗽。

于是母亲拿琴弓的手变成了娴熟夹烟的手指,她放下筷子问母亲:“你想和他一样得肺癌快点死是么?”口吻淡极,仿佛问“你想吃了饭出去散步么”一般的问题。

母亲不看她,继续给她夹菜。

是什么策反了一对母女形成旷日持久的割据。当瑾瑶在乐队的吉他手断断续续拨起《梁祝》时呷起第一根烟,突然有了悲伤的心境。于是她开始烧母亲所有的烟。

彼时,她真的以为齐延是艺术家,直到他出现在她演出的酒吧。

她是键盘手,十级钢琴的底子,驾轻就熟,或者,还有天分。他穿过舞池中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吵闹的电子音乐里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喊:“我不是艺术家。我要走了。”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卡座。

瑾瑶微微抬头,看到他的一群朋友,“我以为你是。”

“这个平庸的城市怎么会有音乐家。”

“有,我父母就是。那么,你的工作?”

“你猜。”

向日葵的姿态

未及她去猜,他来答,再经过四楼的转角,门口已经贴上了出售启事。她在笔记本的扉页记下他的手机号,从未拨出,一直带在身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兜售提琴状的烟灰缸,买回去给了母亲,仿佛是明白了一种心境。

已经是冬天,初雪。走在熙攘还转的路上,她总是不自觉地左顾右盼,以为他就在某个灯火阑珊处,等着她看见。

这等待,夹杂无法成立的怨怪,像雪覆盖了柏油马路一般覆盖了存留的关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记忆,那么仓促。

仓促的还有踉跄前行的时光,转眼她就推开了大学寝室的门,离开那座平庸的城市,独自启程,走出家门,听到小提琴缓流的旋律。

聂梓沁睡瑾瑶下铺,于是每天晚上,瑾瑶就躺在床上,听下铺传来婉转笛声,想起关于音乐的种种。

迎新晚会,梓沁本是报了名,演员太多,瑾瑶在后台给她化妆。待声音清朗的主持肖晓念到她的名字时,梓沁略微有些发抖,不知所措起来,迟迟不肯上场。

瑾瑶看看台上重复了两遍“聂梓沁”的肖晓,又看看舞台角落的钢琴,说:“我陪你一起。”

于是那一晚,瑾瑶就穿着休闲衬衫和洗旧的牛仔裤,素面朝天地坐到了那台大三角前,给梓沁和了一曲《胡笳十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