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心理宿命论(第2/3页)

6在一个科学时代,心理分析为我的心魔进行命名。尽管心理分析本身隶属科学范畴,但还存留迷信的原动力(如果不是本质的话),相信大多数生命的展开无须理性的控制。从狂热、无意识行为的故事中,从冲动和天罚的故事中,我觉察到宙斯及其同伴的存在,地中海变成了十九世纪后期的维也纳??一幅大致同样、得以世俗化、净化了的图画。弗洛伊德完成了伽利略和达尔文的革命,把人类带回希腊祖先最初的谦逊,人类不再是扮演者,而成为被扮演的对象。弗洛伊德的世界由双面的硬币组成,而且其中一面永不为我们所见,这是一个仇恨可掩身于伟大的爱情背后或伟大的爱情躲藏在仇恨背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男人也许会用心去爱女人,但又会在无意识之中通过做每一件事将她送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弗洛伊德的思想从长久以来属于自由理念的科学领域出发,代表了一种向心理决定主义的回归。弗洛伊德学说的信奉者们从科学自身的领域对思想的“我”的支配地位予以质疑,这是在对科学的历史进行令人啼笑皆非的歪曲。“我思故我在”变成了拉坎「1901-1981,法国精神病学家」的“我非在我思处,我思非我所在。”

7.我们不能找到一个超验主义的支点去审视过去,过去总是相对于现在而存在,随着现在的运动而发展变化。我们也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回首往事,体察过去是为了解释现在。既然一切已经令人不快地走到了终点,那么我对克洛艾的爱在我生命中的作用现在看来已非同往日了。当我快乐地享受爱情时,我把爱嵌入永远迈向更美好的生命故事之中,作为我将最终学会怎样生活、让自己幸福的证明。我记起我的一位姑妈??一个并不坚定的神秘主义者。她曾经预言我会拥有满意的爱情,很可能会爱上一个从事美术绘画的女孩。有一天,看着克洛艾素描时,我想起了这位姑妈。我兴奋地意识到甚至注意到在这个细节上克洛艾都与姑妈的预言完全一致。和她相拥着徜徉在大街,我有时会体验到是上天在保佑我,赏赐于我的幸福就是神的光轮存在的证明。

8如果我们要寻找征兆??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并不困难。如今克洛艾离去了,爱情故事令人恐惧的一幕拉开了,快乐的爱情故事走向了终点,之所以选择它,就是因为它将失败。它的失败再次重复了一种典型的家庭恐惧症。记得父母离婚时,母亲警告我日后得谨慎小心,不要陷入与她相同的婚姻悲剧,因为她母亲就没有逃脱这同样命运,她母亲的母亲也是如此。难道这不是一种遗传病症?难道这不是我们的遗传和心理结构对家庭生活的诅咒?几年前,先于克洛艾的一个女人曾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告诉我说,我将永远不会从爱情中得到幸福,因为我‘“想得太多”。确实如此,我确实想得太多(这些想法足以作为证据),思想于我来说,既是有益的自然力,也是折磨我的工具。也许是因为我的思索,才使我枯燥的分析精神与克洛艾的性格不合,才使我不知不觉之中疏远了克洛艾。我记得曾在牙医诊所读过一本星相学的书,书上警告我说,越是努力想在爱情中成功,事情就越困难。克洛艾的离去应验了这一点:我努力想和她交好,然而由于一个迄今为止尚不清楚的心理宿命,结果只能看着我们分崩离析。我无力正确地行为处事,我触怒了众神,阿佛洛狄特的诅咒降临到我身上。

9.心理宿命论替代了昔日的爱情宿命论,然而二者不过是同一种思想倾向的两方面。它们都是叙事的方式,在一连串不依时间为序的事件中彼此关联,在善/恶的尺度、英雄或悲剧英雄的标准上得以评价。通过一个曲线图可以说明(见图20.1),第一个是幸福的故事,类同于一个朝上延伸的箭头,好似我学会了把握世界、理解爱情。

10.但是克洛艾的离去否定了这幅曲线图,使我明白过去其实很复杂,包含着一个迥然相异的解释,幸福总是伴随着残酷的坠落,是另一个不同的曲线图(见图20.2),我生命的轨迹也许就如一系列的峰尖伴随着一直下降的低槽??一个悲剧英雄的命运,他的胜利总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以生命的结束而告终。

11.诅咒的本质就是,人在诅咒之下痛苦地煎熬而不知其存在。诅咒是写在个体生命过程中的秘密代码,但又找不到它合理的、事先的表述。俄狄浦斯受到神谕的警告,他将弑父娶母。然而这些警告于事无补,仅仅警醒的是思想着的“我”,却无法制止这编成代码的诅咒的应验。为了逃避神谕,俄狄浦斯被赶出家门,但结果逃脱不了与伊俄卡斯特结为夫妻的命运。他的人生是由他人来告知,自己已无法左右。他知道可能出现的结果,他明了危险,然而却无力改变。诅咒战胜了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