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真实的自我(第3/4页)

14.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得冒着自己的观点会疏远持异议的人的风险。为了避开这风险,我的回答没有一点独创性。我只是根据自己对克洛艾的感受的判断来调整自己的答案。如果她喜欢坚强的男人,我就装得坚强;如果她喜欢风帆冲浪,我就是一个风帆冲浪运动员;如果她讨厌下棋,我也就随之憎恶。我想她对情人的看法可比作是紧身的套装,而我认为真实的自我却很肥胖,所以那整个晚上似乎都是一个胖男人在努力想让一套太嫌小的衣服显得合身。我得拼命把多余的赘肉塞进不合身的衣服里,紧缩腰身,屏住呼吸,防止衣料撕裂。如果我的动作不如往常反应自如,那么一点都不奇怪,一个穿着太瘦的衣服的胖男人怎么可能动作自然?他太害怕衣服裂开,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屏住呼吸,祷告上天保佑这个夜晚不出大祸,平安度过。爱情已让我瘫痪。

15.克洛艾面对的却是一个不同的难题。到吃甜点的时候了,尽管只能挑选一种,她却期望有更多的选择。

“你要哪种,巧克力还是卡拉梅尔糖?”她问我(额头上出现不安的痕迹),”或者你要一种,我要另一种,然后我们一起分。”

我对这两种都不感兴趣,因为当时消化不良,不过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此。

“我喜欢吃巧克力,你不喜欢吗?”克洛艾问我,“‘我不能理解那些不喜欢巧克力的人。有一次我和一个家伙出去玩,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罗伯特,我一直感觉跟他在一起不舒服,但不明白其中的原由。后来我知道了:他不喜欢吃巧克力。我是说,他不只是不爱吃,简直是厌恶它。你用棒子逼着他,他都不会碰一下。这种想法实在与我的习惯大相径庭,你说是吧。可以想见,自那以后,显然,我们只能分手。”

“既然这样,我们两种甜点都要,互相分着吃。不过你更喜欢吃哪种?”

“我无所谓。”克洛艾在说谎。

“真的?如果你真的无所谓,我就要巧克力,我简直太想吃了。你看见摆在那下边的双层巧克力蛋糕了吗?我就点那个,看上去好像含有很多巧克力。”

“你这样就不对了,”克洛艾咬着下嘴唇,表情半是期待,半是羞愧,“不过,为什么不这样呢?这样好。生命太短暂了。”

16.然而我又一次撒谎了(我开始听见厨房里公鸡的叫声「《圣经》中耶稣被出卖时有一只公鸡叫起来,子是公鸡叫成为一切谎言、背叛和欺骗的标志。」)。我一直都对巧克力有些过敏,但是在这种情形中,爱吃巧克力如此确凿地被认定为是与克洛艾和谐相处的首要标准,我怎么还能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愿望?

17.然而,我的谎言却适得其反,因为这对我的口昧和习惯的假设必然比克洛艾的口味和习惯缺少存在的合理性,而克洛艾肯定会被任何有悖于她的分歧所冒犯。我也许应该为自己和巧克力编造一个动人的故事(“我最喜欢吃巧克力了,但是医生会诊小组警告我说,如果我还吃,就会把命都丢掉,自此我已经戒了三年了”),籍此我也许能得到克洛艾的许多同情——但太冒险了。

18.我的谎言尽管无可避免,也令我羞愧难当,但它倒给了我启示,让我分清两种不同类型的谎言,为了逃避而说谎和为了被爱而说谎。出于吸引他人的谎言与其他谎言有很大区别。如果我向警察谎报我的车速,这谎言的动机非常直接:为了逃避罚款或逮捕。但是为了被爱而说谎,则包含了更有违常情的假设:如果我不说谎,我就不会被爱。这是一种态度,认为要富有魅力就得消除所有个性(因此可能会事与愿违),认为真正的自我不可避免地会与心上人的完美发生冲突(因而配不上心上人的完美)。

19.我说谎了,但是克洛艾就会因此更喜欢我了吗?她会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或建议说我们回家,不吃甜点了吗?肯定不会,由于卡拉梅尔糖味道不好,她对我坚持要巧克力表示了一定的失望,并且不假思索地加了一句:嗜好巧克力的人最终会与厌食巧克力的人一样有麻烦。

20.吸引是一种表演行为,是从自发的行为向符合观众要求的行为的转变。但是就如演员必须知道观众的期望是什么一样,吸引者必须知道心上人想要听的是什么——因此如果有确凿的理由反对为了被爱而撒谎,那么演员将不知道什么才能打动他或她的观众。表演行为惟一正当的理由是其具有实效性,而不出于本能。但是考虑到克洛艾性格的复杂,以及模仿行为的引诱力效果难测,所以不论我是诚实还是本能地行事,我吸引克洛艾的机会都不可能很大。失去自我看来只是使我在性格和观点之间翻起滑稽的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