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爱情宿命论(第3/3页)

16.对于偶然时间,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进行解释。哲学的观点坚持奥卡姆剃刀原则,寻找主要原因,认为事物背后的诱因不会那么复杂,因此除了认可严格吻合的因果关系,不会再寻找更多的原因。也就是说,要探究事物发生的直接原因,就我们的情况而言,应探究的是克洛艾和我在同一架班机上相邻而坐的可能性,而不是火星和太阳之间的位置关系,或者浪漫宿命的故事情节。然而神秘主义观点会情不自禁地用更为宽泛的理论来解释事件。一面镜子落下墙来,碎成千万片。缘何如此?又有怎样的含义?于哲学家而言,不过是一点微震,或者遵循物理法则的某种力量(根据一个可以计算的概率)正好使其落下而已。然而在神秘主义者看来,这面破碎的镜子却含义无穷,可能至少是七年厄运的标志,或是神对上千个罪孽降下的报应,或是上千个惩罚的预示。

17.上帝一百年前就已死去,如今这个世界是计算机而不是神谕在预测未来。爱情宿命论在危险地转向神秘主义。我认为克洛艾和我命中注定要在一架飞机上相遇,为的是而后的相爱,这表明我的想法还停留在通过查看杯中的茶叶渣或观察水晶球来占卜命运的阶段,如果上帝不掷骰子,我们肯定无法与命定的爱人相会。

18.然而,迷失在爱情中的我们把这说成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来化解偶然性带来的全部恐惧,从而给我们乱糟糟的生活以持续下去的目标和方向,这也许是可以理解的。虽然骰子会摇出不同的数,我们却执意要摇到那表明终有一天我们会相爱的必要数字方肯罢休。尽管客观地说,我们相遇是那么偶然,以至几无可能,但我们还是不得不相信,与我们践约者的不期而遇早已被卸载从天空中缓缓打开的卷轴之上,因此,那一刻(不管到现在还是怎样的悄无声息)最终会把那个被选中的人儿呈现给我们。将事物视为命运的安排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只会走向它的反面,对偶然性产生焦虑,害怕生活中的细微感觉只是我们自己的想象,根本不存在什么卷轴(从而也没有预定的命运等在那儿),除了我们附会上去的之外,发生什么或不发生什么(在飞机上邂逅或不邂逅某个人儿)并没有任何意义。简言之,这焦虑就是,根本没有上帝在安排我们的故事,预设我们的爱情也没有上帝来给予保证。

19.爱情宿命论无疑是一个神话或一种幻觉,但是我们没有理由将之斥为胡言乱语。神话除去主要信息也许还有重要的含义,我们没有必要为了知道希腊诸神关于人类思想的深刻论断而去笃信他们。如果认为克洛艾和我是命中注定会相遇,当然有些荒谬可笑,但是如果我们把发生的许多事情视为命运的安排,那么我们理应得到谅解。在我们天真的信念里,我们只是让自己别产生这种想法:如果航空售票处的计算机没有将我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我们同样也会去相爱。当情人相爱甚笃,往往会产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当我爱上她的眼睛、她点烟的动作、她接吻的方式、她听电话的样子和她盘弄头发的姿势时,我怎么可能想象克洛艾在我生命中的位置能够被别人取代?

20.因为这爱情宿命论,我们便不用考虑那个不可理解的论断:爱的需要总是先于爱一个特定的人。我们选择的伴侣必定在相遇的人当中,如果给予不同的范围,不同的航班,不同的时间或事件,那么我爱上的人可能不是克洛艾——我现在还无暇思索,我实际从她身上开始了恋爱。我的错误在于混淆了注定去爱和注定爱上一个特定的人之间的区别,以为今生注定要爱上克洛艾,而不是注定要去恋爱。

21.但是对于我们故事开端的宿命论诠释至少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爱上了克洛艾。当我觉得两人相识抑或是擦肩而过的时刻最终只是一个偶然,只有1/5840.82的可能性,那也就是我不再觉得必定要与她共度人生,从而也不再爱她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