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月的交换(第5/7页)

她看到父亲的背影定住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她是明白自己的父亲的,明白他是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的男人,明白他唯一的错误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脆弱,让他选择远远地逃开,逃开之后,久久无法面对。

她给妈妈打了电话报平安。她明白,这就是父母所认为的对她的偿还了,不逼迫她不设计她,尊重她对生活的所有选择。

父亲给她做毛血旺、糯米糍、醪糟汤圆。她每天读一点里尔克的诗,睡梦安稳踏实。

周南常常来看她,给她买来一盆她执着迷恋的蝴蝶兰,带来他淘汰的随声听和英文歌磁带:Close To You,Yesterday Once More,Seven Lonely Days。卡朋特低回的声音通过鼓膜流淌她的全身。

终于有一天,父亲说:“小初,周南真不错。”

林初大声喊着在客厅坐着的周南说:“周南,我爸让你娶我!”

“我很愿意。”周南笑着向厨房走去。

而林初却直直地看着他,而后眼泪如同他们初识时簌簌地落了下来,夺门而出。

林父和周南同时愣在那里。他们无论从血缘上还是事实上,都是她唯一最亲近的人,而他们,却都对她无能为力。

等周南追出去的时候,林初已经不见踪影。夏日傍晚,热闹的江畔聚居区。他看不到让他的心始终揪在那里的那个人。

周南去了朝天门码头,去了滨江路,他实在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于是他只有漫无目的地走着。

荷欣一直在打他的传呼,7个,周南在路边的电话亭给她回了电话。

“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有没有和我说让你7月底带我回去看她的事情。她和我聊了很久。她很希望你能回去看看,这几年上学期间你都没有回过家……”

是不是,他也和林初一样,从心底憎恨着那个他出生的潮湿地方。

“荷欣,我现在有点事,这些事回头再说吧。我再打给你。”他不等荷欣的反应就挂上了电话,摸出硬币付了话费,而后靠在话厅边点了一根红梅。

他从来没有想过,荷欣怎么就成了应该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那就是他在潜意识里自己选择的趋向。

他抽空了两包烟,在滨江路走了几个来回。夜幕深沉,才决定回南岸区的住地。从公司同事那里租来的屋子。

他借打火机的灯光摸索着上了3楼,火光照到门边一团黑影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而后他才看清楚,是林初,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蜷缩在他的门边。漆黑发丝像藤蔓植物般覆盖清瘦的骨骼。

“你会收留我么。你会收留我么?”

他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疲倦的双眼看着他。

“嫁给我,林初。在你可以并且愿意的时候。”他捧住她的脸,靠近,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激烈地。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她依然在那张沙发上,贴在他的手心里,逐渐睡着。

她给他的心里划下了比侧脸上更钝重的伤口。

荷欣在第二天早晨敲开周南的门时,看到只穿着睡衣光着脚散着头发喝牛奶的林初,收敛了甜美笑容。

那是一个无法处置的孩子,用天真却坚毅的眼神让她也同样心碎。

“周南,你要留下她么……那么我明白了……只是你必须知道,你能抓好她吗?即使你们有再多的相通和契合,你们需要的生活真的一样吗……”

有些事情没有对错,总有人要做出选择,开花结果。

周南的母亲打开家门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周南的身边不是荷欣,不是其他任何娴静的女孩,而是那张让她的心突然就被刺痛的脸。

如同林初的心里永远会记得那个精瘦的女人甩给她的重重耳光,这个女人也同样不会忘记这张坚硬冷漠的脸,带着那个可恶女人的眉梢眼角的脸。

时间流逝了,孩子长大了,可是几乎没有什么面目变化的林初,或者即使有变化,那足够唤起记忆的样子,让周母的脸冰冻在了那里。

周父走过来的时候,微微愣住,而后淡淡地说了句:“快进来吧”。

周南握紧了林初冰冷的手,把她拉进了屋。

沉默的饭局,周南不断给林初夹菜,周父数次的欲言又止,周母始终没有从饭碗里抬起的紧皱的眉目。

林初突然感到厌恶,如此的厌恶。

周母和周南在厨房刷洗的时候,客厅里,林初孑然地坐着,周父在一旁不停地换着电视节目。

终于,他说:“你妈妈还好吗?爸爸回来了吗?”

她想起刚刚死在美国没有几年的张爱玲写过,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你的心是如此地坚不可摧,而生活,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