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月的交换(第6/7页)

厨房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周南刻意地压制,周母几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咒怨,“她们母女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年纪轻轻不上大学,在社会上混着父母养着,她迟早要拖累你!”

“荷欣哪里不好!就算你换,也不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你知道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这就是你还给父母的?”

“她不是省油的孩子!她妈妈已经毁了这个家一次,我绝对不能让她毁了你!”

一记耳光落在周南的脸上,响亮的声音从厨房传到客厅,周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初用力地咬着嘴唇,再一次从周南的世界里夺门而出。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只是他们一定要看着它发生。

林初还是会给他写信,还是在随手抓来的任何东西上,其中最多的是孩子们画坏的作业纸。

寄信的地址在甘肃、青海一带游离不定。她在福利院、特殊学校工作。和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一起,和没有家的孩子,和天生就被剥夺了某种幸福的孩子在一起。没有赞许也没有奖励,她却在西北大地,待了整整三年。

她告诉他她变得更瘦了,皮肤有了健康的颜色,头发也浓密了。

她告诉他偏僻的山村和落后的城市有着血一样直接而热烈的落日,有寂静包裹的温暖,有剥落冗杂的真实,有深切的意义。

2000年她寄给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她在教一群福利院的孩子用蜡笔画画。低着头,却有比抬头更坚强的骄傲。

拿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躺在上海肿瘤医院的病床上。在林初出走的那一年夏天,他辞去了在重庆的工作,南下广州。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过分忙于工作而忽略起居饮食,世纪末的时候,他得了急性肾炎。

荷欣依然和他保持联系,周母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里与荷欣的通讯,于是拨通了荷欣的电话,把周南的病情告诉了荷欣,声泪俱下。

母亲的心是多么地坚强又脆弱,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孩子。

荷欣迅速赶到了广州,看到病床上因为激素药物的使用而微微浮肿的周南,她轻轻握起他的手,忍着眼泪。

她一直在劝说周母转到上海治疗,并且告诉周母医生既然说不会恶化成尿毒症周南就一定没事,只是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和恢复。

她开始整日整日守在周南身边,喂饭、喊医生、陪他说话,包括,把林初的信带给他。

周家不过是工薪家庭,周母没有工作,周南刚刚工作同样没有积蓄。后期周南的治疗费用几乎都是荷欣从家里拿钱在负担。周南一再拒绝,但是荷欣从来不理会。

“你看,荷欣是富家女还能这么谦和体贴,周南,不要再固执了。”周母叹着气,给周南喂药。

出院的时候,荷欣跟着周家一起回来他们在江南的故乡。周母把自己的翡翠镯子放在了荷欣的手心。

周南轻轻握住荷欣的手,如同荷欣在病床边握住他的手。

生活的时光还转,早在最开始就已经注定结果。两个人在南湖边散步的时候,周南仿佛又看到曾经年少的模样,那个编着麻花的女孩,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有一天,生活要我妥协,我想我会低下头,但不是现在,我也努力让它不是将来。

他对自己笑了笑,揽住身边这个触手可及的温婉女子。这就是生活定义吧。

2004年,周南的病情完全康复,因为药物引起的身体浮肿发胖也全部在他的身上消失无踪。

也就是说,他和荷欣的婚期已到。

他给林初写了信,告诉了她这又一个四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是简单的陈述。最后,他说:“林初,我们又有多久不见了,我要结婚了,与荷欣,你回家乡看看吧。”

那个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把信拿给林初,林初还是明眸皓齿的样子。除了西北的风霜,似乎时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她选择了发短信而不是回信,“祝福你周南,我会去的。”

会像你说的,带着笑回那个故乡。

阳光格外明媚的一天,2004年的7月,没有梅雨,没有氤氲。

林初沿着南湖,走过一个上坡一个下坡,七年时光,她真的需要用面目全非来形容面前的这座安宁的小城。兵荒马乱的城市,正在改变着的环境,在这个城市洗掉铅华的时候,听到它前进的声音和洁净的面容,却依然在潦草着掠过的时间中找不到所要寻找的。

江南的小城,信奉天主教的人非常多。这点依然没有改变。城里唯一的一座教堂,翻修一新,是婚礼正在举行的地方。远远地就能够看到哥特式的尖顶,刺穿青天白日。

林初站在教堂外,微微仰起头,阳光落在瘦削的面庞上,她静静地微笑。她想起,在几千年以前的时候,有一个叫做姬宫涅的周朝男子,用熊熊燃烧的烽火换取一个叫做褒姒的女子的倾城笑靥,如花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