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命难参(第2/5页)

夭绍微微讶异:“钟叔是否还有话要说?”

“郡主……”钟晔轻轻叹息,颚下长须于风中不住颤动。他慢步至她面前,忽屈膝跪地,匍匐叩首。

“这是做什么!”夭绍大惊,忙俯身扶他。

钟晔身躯如石,任凭她如何用力,他却动也不动。“郡主勿怪,钟晔如此,乃有所求!”他缓缓开口,声音击打地面,雨水浸入唇间,一字一字,低沉有力,如石坚定。

夭绍愣了一会,只得将手收回,道:“钟叔但说无妨。”

钟晔以头抵地,重重叩首:“郡主这次带回血苍玉救了少主的性命,钟晔身为郗氏家仆,不知如何报答,只能叩首谢恩。”

夭绍言道:“他的毒因我而起,这是我该做的。”

钟晔却再度重叩于地,道:“此半年来,郡主对少主不离不弃,北上南下,万里迢迢,钟晔深感郡主情义,叩首以谢。”

夭绍唇边略起一抹笑意,轻声道:“他是阿彦,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谢什么?”

钟晔欣然,少女语中的温柔情意他听得清楚,不由长松一口气,雨水自脖颈间倒流满面,眼眸干涩处,也浮起一片朦胧水光。他直起身,再想出声时,却觉出嗓中微微的哽咽之意,忙稳了稳情绪,低声道:“郡主,少主如今虽用了雪魂花,但中毒日久,体内寒毒并未全清,一旦不服寒食散,精神体力将是何种状态,谁也不能分晓。那燕然山的雪魂花,何时再开,何时取得,皆是未知之数。而且,高平郗氏自九年前就已全殁,即便如今冤情得反,也无昔日的辉煌,而晋陵谢氏荣膺却不下当年……”

夭绍见他说了半日不至要点,不由蹙眉:“钟叔究竟想说什么?”

“郡主和少主的婚约——”钟晔话语稍顿,犹疑片刻,还是径直道,“勿怪钟某莽撞,敢问郡主,昔日谢公子为郡主定下的婚约,郡主可有反悔之意?”

“婚约?”夭绍脸上一热,双手在袖中悄然握紧。当日在萧璋面前主动说起婚事是情非得已,气盛之下脱口而出,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事后想想,也是羞惭。连带这段日子与郗彦独处谷中,她也难免时有尴尬,更无论此刻钟晔骤然提及,她再洒脱,还是些微局促起来。

她微微侧过身,本欲不答,转念又觉钟晔今日行止端肃,面色凝重,诸话绝非玩笑之言,还是不忍拂他意愿,言语含糊在嘴中,低低而出:“自然无悔意。”

山中无杂声,雨声微微,她的话再轻,入耳却是清晰。钟晔欢喜至极,喟然长叹道:“日后有郡主陪在少主身侧,我便可放心了。”俯身下去,又叩首一次,才起身站直。

“我走了,郡主请回吧。”他含笑离去,脚下大步而行,身影磊落一如往昔,再无方才的一丝老态。

夭绍目送他消失在山中甬道的尽头,想起方才他的话语,低下头,抿唇笑了笑,牵着马匹慢步回到静竺谷。

(二)

谷中深幽,一带清泉缓流山石间,水色脉脉。

湘东王主簿宋渊的别舍甚得山水灵秀,十数间屋舍皆竹木筑成,背靠青岩,独居幽处,围周皆种花药,雨天下香气素淡宜人。别舍之前,是苇棘绕成的篱栅,夭绍推开柴门,将马牵入马厩。

竹舍内外一片寂静,夭绍在廊下褪了蓑衣斗笠,朝屋内看了看,心中不由奇怪。

往日她每从山中采药回来,那两个童子必定迎至廊下来,今日倒是安静得很。她轻声唤了唤:“丹参?白芷?”

里外无人响应,夭绍摇摇头,去往内室的路上经过左侧小阁,听到里间窸窸窣窣的动静,皱了皱眉。

那边窗牖也正悄悄开了一条细缝,一女童怯怯地探出头察望,明眸皓齿,肤如雪团一般,只六七岁的模样。一见她站在窗外,女童忙瑟瑟缩了脖子,砰地关闭窗扇。

“又闯什么祸了?”夭绍霎时头疼,掀开窗扇。

“无事,无事。”那女童乍起胆子挡在窗口,双手乱摇,“无事!郡主快回房休息吧。”可惜她虽想努力掩饰,但身子太过弱小,并不能挡住夭绍的视线。

“怎么回事?”夭绍讶然看着屋内,双眉紧蹙。

里间一片狼藉,适才她出去时刚刚归整好的药草如今遍地洒落,一眉清目秀、梳着垂髫的男童站在室中,手里还抓着两把紫草,愣愣看着她,脸上涨红,狼狈不已。

“丹参!”夭绍佯作恼色。

男童张了张口,绝无素日对答的镇静从容,结结巴巴道:“我……我和白芷斗、斗草,不小心……弄乱的,马上就收拾好。”

“是,马上就收拾好!”白芷亦跟着说,看着夭绍,滚圆的眼睛扑闪扑闪,神色极其认真。

夭绍哭笑不得,扶额道:“罢了,今日夜黑难辨诸草,明日一早我自来收拾,你们去别处玩儿。”又看了看那两个犹自发怔的小童,叹了口气,落下窗扇,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