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云忆故人(第3/7页)

“原是如此。”舜华冷凝的眉宇渐渐舒展,温言道,“我会如实上禀太后。”

舜华看顾夭绍用完汤药,又劝说她上榻休息,这才回到沈太后的寝殿。

寝殿里窗扇半开,飘动的帷帐间依稀可闻檀香的祥和清淡。沈太后躺在软榻上,榻前红玉珠帘低垂,嫣然流光映着她倦累的面庞,眉眼阴郁难现一丝神采。

舜华将要叩首,沈太后却道:“免了。”

“谢太后。”舜华站直身。

沈太后此刻颇觉筋疲力尽,揉额叹息道:“哀家实在是过于宠溺这个丫头了。”

“郡主虽擅命小侯爷随驾去了慧方寺,但她这样做也是有苦心的。”舜华将方才夭绍的说辞一字不落回复沈太后,末了劝解道,“郡主聪慧,是非大局历历分明,知晓可为与不可为,太后不必为此事太过忧心。”

“是吗?”沈太后却是心事重重不存乐观。

夭绍本名谢明嘉,“夭绍”为其闺字。夭绍母亲为本朝长公主陵容,父亲为当朝太傅谢昶的幼子谢攸。八年前父母双双离逝时,夭绍九岁,而她的弟弟谢粲方才六岁。守完孝三年,沈太后怜幼女遗孤,封夭绍为郡主,擢谢粲为东阳侯,将姐弟二人接来承庆宫亲自抚养,至今已有五年。

此对姐弟慧敏至极,但性格却是难以束缚的跳脱。尤其是如今年方十四的东阳侯谢粲,顽劣难驯,惹祸不断,素来是沈太后责之怕严、宠之怕溺的一大心病。今日傍晚,谢粲假扮禁军随驾,便是胆大包天、扰乱宫廷禁卫的大罪。这夜沈太后刚出佛堂,便收到禁军统领张谨送来的密报。若按往常,她早已遣人去寺中拿人,而方才却硬是将此怒压了下去,只着舜华前去质问,虽则心中不舍夭绍处罚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却也是明白,谢粲此行定然是受夭绍嘱托,暗中保护太子行事。

亲手教导了五年,承欢膝下的孙女对如今暗潮涌动的朝局政局看得如此通透,更知立足高处未雨绸缪,其成长之快,有些出乎沈太后的意料,同时也令她忍不住想起那些难以回首的前尘往事,另起一道忧心。

沈太后默然良久,才又出声:“哀家累了,前朝今日的折子就不一一看了,舜华,你拣重要的说说。”

舜华在心中顺了顺朝中诸事,禀道:“明妤公主将嫁北朝,都是各地官员上书恭贺的折子。北朝来国书,说来迎娶的使臣已自洛都南下,十日后到达邺都。”

“十日?看来北朝的皇帝倒很着急。”沈太后露出一丝微笑,指间执着佛珠悠然转动,问道,“荆州战事如何?”

“前线来过军报,未写紧急军情,想必没有大变。殷桓将军也不曾再要朝廷添加军饷。”

“殷桓不再要军饷?难得。”沈太后清冷的语意在笑声中变得深长,“岷江水汛已至,南方的战事想必快有结果了。”

舜华秀丽的面容柔静似水,年少时毕露锋芒的机敏如今已随岁月的流逝淡然敛于眼眸深处,微微垂首道:“恭喜太后。”

“有结果并非必胜,说喜还太早。”沈太后收了佛珠,敛平衣袖,撑了手臂要自榻上起身。

舜华忙上前将她扶起,言道:“殷将军武功赫赫,战无不胜,人称不世出名将,太后不必过于忧思。”

“不世出的名将?就凭他殷桓?”沈太后的笑声莫名地轻快起来,“即便世人都如此说,你心中也是这么想?”

答案就在嘴边,舜华却是低头不语。

沈太后自然知道此间顾忌为何,笑容在沉默下缓缓消散。她随手在榻旁的博山炉里添了一块香片,青烟袅然升起时,竟让她也恍惚想起了当年那位风姿如神的青甲将军,不由在怔思中怅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文昭殿今晚可有消息?”

舜华道:“御医来过话。陛下昏迷中,仍是无法进食。”

“看来纵是用千金灵药,也不见起色。世上的神医当真如此难求吗?”沈太后望着自己身上仍着的礼佛素衣,苦笑道,“哀家每日在佛前诚心祷告,今日太子也为了他的父皇去了慧方寺静心礼佛……可红尘中千人万愿,我们的祈求,佛祖何时才会听到?”

“陛下的身体事关东朝社稷、万万人的安康,佛祖定然不会忘了此事,太后放心。”舜华轻声劝慰,“而且方才沈伊来了宫中,说剡郡云氏少主已到了邺都。阿憬……太后想必还是记得的,就是当年的白云之子云憬。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自小聪敏,听说如今已尽得他母亲的医术真传。请他为陛下医治,定得佳音。”

沈太后叹道:“但愿如此。”

云憬,昔日的白云之子——沈太后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时,不防一旁窗扇忽在此刻哗啦大开,冷风夹雨,吹得她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