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云忆故人(第2/7页)

“他的踪迹就值得你这般费神?”沈伊垂眸,望着袖上那双素手,不紧不慢地拂开,“倒不曾见你如此关心过我的去向?”

他佯装落寞,语气颇酸。夭绍并不理会,笑道:“我和憬哥哥八年未见了。何况舜华姑姑说了,憬哥哥此趟来邺都,是为陛下的病情而来。”

“嗯,就你忧国忧民。”沈伊俊目斜飞,瞥向夭绍的双腿,语气怪异,“你莫要忘记,当年是谁连累你双腿险些残废?而且这厮竟狠心至此,八年里从未来过邺都看望你,你为何还这般念着他?”

腿骨煎熬虽苦,却非这八年最难承受的劫难。夭绍抚着膝骨,轻声道:“憬哥哥必然是有苦衷的。”

“嗬!”沈伊冷哼,“如此说来,你们倒心有灵犀了,我沈伊却是枉做小人。”

“我看你确实是枉做小人了。”

殿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本是轻柔,沈伊却听得浑身一僵,讪讪扭过头,看着缓步而入的华衣女官,敛笑肃容,起身道:“母亲,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这声音不同方才的放荡无忌,改之雅正醇和,猛然听来着实不愧武康沈氏沿袭百年的隽永风骨。

“舜华姑姑。”夭绍见到来人也是微惊,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被舜华走来轻轻按住。

舜华柔声对她道:“太后让我来看看你,说夜雨忽大,怕你腿疼难忍,问要不要请御医随侍殿外?”

“不用,那些御医对这腿疾素来无法,况且他们还要在文昭殿侍奉圣驾,就不要麻烦他们来回奔波了。”说到这里,夭绍不忘为沈伊开脱两句,“而且,有伊哥哥在这里陪我说话,我现下疼得也不算厉害。”

“也好。”舜华轻抚了抚她披肩的黑发,这才转身再度看向沈伊。

她眸光清冷,并不言语,只是越这样难辨喜怒的波澜不兴,在沈伊眼中越是不怒自威的严厉,遂安分守己地站着,不敢妄动妄言。

舜华盯着他半晌,才冷声道:“你酉时不是已出了宫,怎么眼下又在这里?”

“这个……”沈伊支吾,眸色飘飞。

舜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见殿间云母屏风上那袭透湿的黑绫斗篷,冷冷一笑:“明日见了你父亲我倒要问问,我做母亲的虽然未尽全力,八年里不得不处在深宫,无法教你向上。本以为他沈峥堂堂一国丞相,作为父亲自该是教导有方,不料今日所见,原来是如此成果,竟容许你仗着那些皮毛之技,便以为自己可以做飞檐走壁的刺客,夜闯禁宫!”

“刺客?”沈伊本是不痛不痒地听着,待这个词入耳时,才忍不住道,“母亲,能不能换个说法……”

舜华怎想一番训诫下来,他还是这样若无其事,怒道:“甚么?”

沈伊在她的喝声中一个激灵,连连颔首:“是,是,刺客。母亲教训得是。”

“姑姑,”夭绍忙解释,“伊哥哥得到憬哥哥的消息,知晓我一直惦记着,这才冒雨入宫,想要及时告诉我的。”

舜华闻言一怔:“难道阿憬已来了邺都?”

“正是,”沈伊底气十足地抬了头,“阿憬是今日傍晚入的城,眼下已在云阁。”

舜华皱眉道:“你父亲去信剡郡云氏不过三日,阿憬竟这么快便至邺都?”

她在困惑之下骤起疑思,不免微微出神。沈伊趁机迅疾披了黑绫斗篷,对夭绍眨眼:“消息送到,我先走了。”袍袂一振,已是黑衣如烟,瞬间夺门掠出。

舜华不住摇头,望着在风中兀自晃悠的门扇,命殿外侍女关了,这才低声叹息:“若不是禁卫统领看你是丞相之子的情面,你以为自己可以这般行走自如?当真是不像话。”她回身坐到案边,见夭绍忍痛已忍出满额冷汗,忙在一旁洗净丝绢,擦上她的面庞。

“姑姑,”夭绍踌躇着轻声问,“婆婆已出了佛堂?”

“是。”舜华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一旁案上的佛经,微笑,“你深夜抄经,是有何求?”

夭绍垂首,歉然道:“姑姑,劳烦您代我向婆婆请罪。午后婆婆入了佛堂诵经,太子出宫时,我……我让七郎跟驾去了慧方寺。”

舜华并无一丝的疑惑与惊讶,清眸沉静平和,看着她:“郡主能说说为何这样做吗?”

郡主?夭绍在她的称呼下微微一怔。

舜华乃东朝丞相沈峥之妻,也是江左世家武康沈氏的主母,即便是在八年前因故被沈太后召入宫中以女官名义伺候身侧,身份也还是尊贵非凡。夭绍身处宫中,舜华陪伴她成长俨然是母亲的教引行事,此刻却突然对她以“郡主”尊称,倒听得夭绍心生不安。

“姑姑别生气,我知道自己擅自安排七郎随驾是大胆妄为,只不过……”她想了片刻,才慢慢道,“眼下朝中是多事之秋。西南战事未平,荆州军和南蜀敌军仍相峙于岷江朱堤,至今胜败未分。北朝皇帝去年求亲我朝,定了今年十一月为大婚之期,如今时日将近,明妤阿姐联姻北朝势在必行。而在朝中,陛下得怪病昏迷不醒已逾数月,东朝亿兆臣民为此惶惑难安。既是如此乱局,就不得不防有人暗藏祸心、趁机发难,太子殿下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今日太子为陛下出宫祈福,是群臣上谏,太后许可,我无法阻拦。但是仅仅只有宫中侍卫和东宫长御陪同太子我又不放心,唯有让七郎贴身跟在太子身边。七郎虽少年意气,性子难驯,但他身手尚可,对太子又忠心耿耿,而且他也是唯一可日夜陪伴贴身跟随太子的人,有他在,我会放心些,婆婆想必也会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