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4/38页)

奥伯龙开始对父亲的耐心感到不耐烦,因此他在炉子前弯下腰,不出片刻就生起了熊熊火焰。史墨基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他背后观赏,不久两人面对面坐着享用麦片粥,此外还有咖啡,那是大城里的乔治·毛斯送的礼物。

他们坐了一会儿,双手放在膝上,并不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而是瞪着那两只并排的咖啡杯,它们就像一对来自巴西的褐色眼睛。接着史墨基歉疚地咳了咳,起身从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要走很远。”他说着在咖啡里掺了点酒。

史墨基?

是的。乔治看得出来,史墨基过去这几年里可能产生了某种情绪上的纠结,有时只要来点烈酒就可以解开。真的不是问题,一口就好,这样他才有办法开口问奥伯龙钱是不是真的够用、有没有外公那些代理人的地址、有没有乔治·毛斯的地址、继承遗产的法律文件是不是都带齐了……是的,都有了。

医生去世后,他的故事还是持续在《大城晚报》上刊出,乔治甚至会先看完这些故事才去读笑话。除了这些保留到死后才出版的故事外,医生还留下一堆乱七八糟、如荆棘般错综复杂的业务,律师和代理人都在追踪他究竟有什么意图,且恐怕往后好几年都不会有结果。奥伯龙对这些棘手的事务特别有兴趣,因为医生曾经指明有样东西要留给他,可以供他无牵无挂地生活一年、好好写作。虽然羞于说出口,但医生其实希望他这外孙(也是他晚年最好的朋友)可以继续写这些小小的历险故事,但奥伯龙在这方面有点吃亏——他将得自行编造故事,不像医生多年来都是亲身经历。

发现自己可以跟动物对话是有点尴尬的,这点乔治可以轻易想见。没有人知道医生这份信念酝酿了多久,但有些成年人还记得他第一次声称自己有此能力的时候,他有些害羞、不甚笃定,大家都认为那应该是个玩笑,一个没有笑点的玩笑,但话说回来,医生的笑话向来不怎么好笑,恐怕只有几百万儿童会笑。后来他就改用隐喻或谜题的形式:带着谜样的微笑转述他跟蝾螈或山雀的对话,仿佛邀请家人去猜测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最后他终于放弃尝试掩藏:他从他那些通讯员口中听到的事实在太有趣了,不说不行。

由于这一切都发生在奥伯龙意识逐渐成熟的时候,因此他只觉得外公的能力愈来愈稳定,耳朵也愈来愈灵敏了。他俩有次到树林里去漫步时,医生终于不再佯装他听到的动物对话都是捏造的,承认他只是如实转述自己听到的东西,结果两人心里都舒坦许多。奥伯龙向来不怎么喜欢玩“假装”这种游戏,医生不喜欢对孩子撒谎。他说他自己也摸不透个中奥妙,或许纯粹只是因为他长久以来都热爱动物。不管怎样,他只能听懂部分动物的语言,那些他最熟悉的小型动物。熊、麋鹿、罕见的神奇大猫、拥有长长翅膀的独行猎食者这类动物,他倒是一无所知。它们可能瞧不起他,或无法说话,或不谈琐碎小事,总之他无从分辨。

“昆虫类的呢?”奥伯龙问他。

“有些可以,但并非全部。”医生说。

“蚂蚁呢?”

“哦,蚂蚁倒可以。”医生说,“当然。”

于是他牵起外孙的手,蹲在一座新发现的黄色蚁丘旁,开心地为他翻译蚁丘内那些蚂蚁所说的不花脑筋的行话。

乔治·毛斯继续偷听

此时奥伯龙已经睡着了,盖着毯子、蜷曲着身子,躺在那快要爆开的情人椅上。任何人若像他这么早起,又用了这么多种交通方式旅行了这么远,一定也会如此。但患有抽搐症的乔治·毛斯向来热爱令人晕眩的心灵力量,因此他看着这男孩,继续偷偷感应他的故事。

奥伯龙的麦片完全没动,但咖啡倒是喝完了。虽然奥伯龙比他高,但史墨基还是像个父亲般搭着他的肩膀,陪他走出大门。这时奥伯龙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不辞而别。他的三个姊姊都来送行:莉莉和露西正手挽着手走上车道;莉莉把她的双胞胎一个背在前面,一个背在后面;泰西也骑着脚踏车出现在车道末端。

他也许曾料到会这样,但他一点也不希望她们来送行。这简直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因为不论是与人分别或相会,还是有人到来,只要姊姊在场,就一定会变得仿佛是场正式的结局。况且她们天杀的怎会知道是今天早上?他昨天深夜才告诉史墨基,还要他发誓保密。他内心升起一股熟悉的怒火,但他却不知道这叫火大。“嗨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