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

“明天你不用来了。”

一天夜里,在一团漆黑的房里,并排躺在各自被窝里时,裕志这样对我说。

收拾工作还在不间歇地持续进行,尽管每天并没什么繁重的劳作,裕志看起来简直好像害怕事情做完。到了夜晚,我们照例只吃锅起面,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停滞的感觉,时而在白天里悄悄回家吃面包。

“怎么了?”我问,声音清晰地传遍一无所有的屋子的角角落落,听起来像在演戏。

“有点麻烦事。”

他说完,我反射性地应声:“明白了,是清理那个祭坛吧!”

我不知道那样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出来,可我的确那样说了。明明根本一直以来已经忘记它的存在了,我却怎么想到这茬了?

“喂,别得意,这可不是有奖竞猜……”裕志一脸惊讶,“不过让你猜中了,真不可思议。不错,不清理那东西的话,就让它毁了一间房了,太浪费,气味又难闻。”

“我帮你。”我说。

“可是……”

“就这么办,睡觉吧。”我说完闭上眼假装睡着。

我有我自私的打算。要我一辈子在噩梦中看到裕志单独清理那个祭坛,我可不干。我认为绝对会那样。我相信,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时候,肯定会在梦中看到不好的场面,而且那一定比观看实际情景要鲜明得多。既然如此,我宁肯实实在在地亲眼见到那样的情景。

而且,在他进行如此痛苦的作业的时候还不帮忙,朋友这个词还有什么价值?

第二天早晨,天晴好得恐怖,仿佛台风刚刮过。我于是稍稍鼓起了一点干劲,一大早便起来在院子里洒水。父亲出门上班,看到近乎裸体的我在洒水,似乎不好意思靠近,只微微笑着出门而去。此情此景,无可言状,可人可心。

我一面洒水“制造”彩虹,一面望着倒映在泥潭中的美丽晴空和流云。我意识到,这些小小的、逗人发笑的小插曲就是构成我们人生的细胞。要长久保持善感的状态并不容易,为此我非常需要天空的美景、花草的芳香以及泥土的气息等等。因此我想对裕志说,我们出去旅行吧。假若不看看美景,郁结的情绪将像泡菜那样越腌味越浓直至凝成一团。而去一趟温泉,泡一个露天温泉浴,在满目苍翠中与峡谷溪流做伴,然后去吃难吃的生鱼片和野猪火锅,边吃边抱怨,也许精神就会好起来。

潮湿的假山石闪着光,非常美,但我渴望看到更壮观、更美丽的景物,渴望得要命。站在纷飞的水雾中,我这样强烈祈求:祈求上苍成全,让裕志兴起出游之心。尽管祈求之后转眼即忘。

回到裕志的家,阴暗的窗户敞开着,看来裕志已经在干活了。见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我扑哧笑起来。

“我是夸张了点,可你别笑,要是你接触了这些灰尘和霉味,保准想弄得和我一样。”透过口罩,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着挺吓人。

于是我决定照着他的模样武装自己。

裕志的第一步工作是拆掉那个巨大的祭坛,这事我帮不上忙,就决定在旁边将他拆除的东西分成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两大堆。怪东西很多,有照片、装有混浊液体的瓶子、蜡烛、塑像、装饰物、写着怪异文字的经书模样的东西、似乎昂贵之极的剑、像是沾了血的布,还有些东西完全叫不出名称。它们虽然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毕竟,我多少积累了一些阅历和知识,所以所有一切都比小时候看到的感觉更可怕。

然而从垃圾这一视角来看,这些沾满灰尘的物件要被按照一条可否焚烧的标准来区分,不是不可笑的。无论如何神圣的事物,只要价值不明就可以这样分类,这一点,在这项但愿尽早结束的令人郁闷的作业中,或许至少算一丝亮色吧——戴着口罩的我想。

“喂,裕志,”我说,“觉不觉得戴上口罩就能清楚听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了?”

“那好啊,以后你饶舌的时候,我就叫你戴上口罩好了。”

“说话别太过分哦。”

我们边聊边忙活。见我突然停下手来,裕志望向我,“怎么啦?”他问。

“这个好恶心。”我指着祭坛最里面被粉红布包着的一只小罐子道,“这是什么?你瞧,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闭上眼整个扔掉吧。”裕志说。

我体内的好奇心愈发不可遏止了,我感觉它在告诉我,此时此地不看上一眼,令人不快的印象就将永远存在我脑中,并且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

“不,我要看看。”

我说着撬开了罐子盖,里面有个东西臭不可闻,裹着染了血的好像旧纱布的东西。我立刻意识到,这屋里的臭味就来源于此。那东西很轻,表面粘了一些叫不出名的物质,呈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