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登: 五六十年代的科研管理干部与科学家(第4/6页)

罗:中央一些高级干部,比如陈毅、聂荣臻并不赞同极左路线。听说在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的要求下,当时中央还出台了一个保护有成就的自然科学家的内部政策,柯庆施是知道这个政策的。

熊:那只是一个原则性的政策,是不可完全束缚住柯庆施这样的地方大员的。别的地方,比如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不就有许多有成就的自然科学家被划成右派么。再比如说,1957年时,毛泽东还亲自发话保护过王蒙呢,可地方官员依然另外找个借口把他划成了右派。划与不划,恐怕还得看有关当事人对政策的执行情况。

罗:是的。有一些干部是极左的,好像揪的人越多,越显得他是革命的。而王仲良不是这样。他一方面在办事处党委力排众议,主张不在高级研究人员中划右派,另一方面到上级部门,甚至冒着很大的风险到柯庆施面前极力争取,这样才把那些科学家保了下来。没有张劲夫、杜润生、王仲良、胡永畅等人,光靠我们下面几个人哪能行啊。

熊:别的很多研究所至少抓了一些“小右派”,你们怎么连“小右派”也没抓?难道你们所没有搞大鸣大放,或者大家没有鸣放出激烈言论?

罗:大鸣大放时,细胞所也出过一些比较激烈的大字报。但我们认为,那不过就是一些说说而已的话,上不了纲的。我再跟你讲一个细胞所的例子吧。反右派开始后,我们从北大调了一个助理研究员过来——我们争取的;他是庄孝僡的学生,庄孝僡欣赏他。他刚到,北大就转了一个材料过来,说他是右派。

熊:具体什么材料?你们是怎么应付的?

罗:详细内容记不清了,印象深的是他讲过的一句话:“在天安门上面的人看下面的人像看蚂蚁一样。”然后北大说他是右派。怎么办呢?如果马上把他打成右派,这样细胞所也就有一个右派了。但我们觉得这实在没什么,说的是实话,上面的人看下面的人,就是像看蚂蚁一样,私下笑一笑就得了,不好给他上纲。于是,我们说,我们对情况不了解,先得把情况核实清楚。然后我们派了一位北大毕业的女同志去母校了解情况。她去了一段时间,也没了解到什么新材料。怎么办呢?好在通过这么一个周折,时间拖长了,反右派运动接近尾声了。我们就开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批判了一下他完事,没把他划成右派。

我现在到所里去,大家对我还不错,我自己也心理平衡、问心无愧。如果我们当时真把一些人揪出来了,尤其是把他们搞得家破人亡,我们自己心里也会难过的。

熊:1958年还有一个“反右补课”……

罗:“补课”时就批我们啰,我和李楚珩两个都挨批了:我们不得力就是“右”。“反右倾”时又批我们,批了几次,但最后还是让我们继续工作,没有把我们划为“右倾分子”。王仲良挨批更早,他到柯庆施处据理力争时就遭到了柯的批判,并且后来因此而被迫调离了分院。

大炼钢铁、超声波和深挖洞

熊:反右派运动一过,很快就大炼钢铁了。

罗:大炼钢铁我们坚持了好几个月,不分白天黑夜地炼,然后不了了之。对我们而言,不过浪费了几个月的精力,没有效果,也就算了。对农村而言,千百万人上山,砍掉了大量的森林,自然环境因此遭到极大的破坏,其影响是非常长久的。

熊:虽然我生得晚,没能看到千百万人上山砍树的宏大场面,但我对其后果还是有亲身体会的。不说西北干旱地区,就是在雨量充沛的东南沿海,其森林被破坏之后,也未必能够恢复。我曾在珠海的一个海岛上居住过数月。那儿全是山,雨水很多,但除了山脚村边有几十棵大树之外,其他地方见不到一棵成形的乔木。当地居民告诉我,山上曾经全都是村边那种大树,但大炼钢铁运动一来,就把它们全都给砍掉了。没了森林的保护,暴雨从数百米高的边坡倾泻而下,冲掉了所有的土壤。几十年过去后,树依然长不起来。

罗:我们做过的蠢事太多了。“大跃进”时,除搞大炼钢铁、粮食“亩产万斤”之外,还搞过所谓的“超声波运动”。它号称是技术大革命,实际上又是劳民伤财。当时认为,超声波效应很多,比如说可以用来养猪,用了它之后,猪增重很快。还可以把它用到很多科学研究上。普遍都要推广用超声波,全国搞运动大推广。没有那么多的超声波设备,就用土办法来搞超声波:先用自来水冲玻璃管,说那可以产生超声波;然后说这个东西也可以发出超声波,那个东西也可以发出超声波,各式各样的。但到后来都是一场空啊,哪有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