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安聚疑氛 广陵多纷争(第3/9页)



那次谈话过后没几天,皇帝果然在未央宫宣室召见公孙贺,拜他为丞相。公孙贺听从皇后的嘱咐,只是拼命叩头,哭泣请辞。他说,臣是个胡人,又生长在边鄙,不识朝廷礼仪。只知道鞍马弓箭,为陛下效命。丞相这种统率百僚的文职工作,需要文法精敏的重臣,臣一介武夫,实在没能力担当。请陛下可怜臣,臣害怕日后因为不称职而受谴。

皇帝俯视他的头顶,缓缓地说,卿是因为看见赵周等人被诛,所以害怕了是罢。赵周实在可恶,明明知道列侯所献的助祭黄金分量不足,成色不好,却假装不知。这欺君的大罪,即便朕想宽恕他,奈朝廷律法何?汉家以法治天下,法令无故变更,就不能取信于臣民。——只要卿奉公尽职,心忧社稷,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公孙贺仍是不停地叩头,不厌其烦地说,请陛下开恩,臣贺实在没有当丞相的能力啊。他的额头都磕破了,老泪纵横,血和眼泪混杂着流在他皱纹密布的脸上,有点哀感顽艳。左右的侍从看着这个年过六十的老翁跪在地下的可怜样,都被感动得泪光莹莹。皇帝也有些不忍心了,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毕竟,面前这个老人跟了他四十多年。从他做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在跟前侍侯,那时他们还是少年,经常在一起嬉闹。现在都已经是黑发少白发多了。可是,做皇帝是不能太重感情的,一时的仁慈,会带来不可弥补的错误。于是他暗叹了一声,道,扶丞相起来。然后果断地站起身,朕今天很累,进内寝休息了,你们帮丞相结好印绶罢。

公孙贺叩头不起,可是皇帝已经不在面前,他知道哭泣也没有用了。心里的不安更是隐隐萌起。看来皇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皇帝这样强迫拜我为相,到底为了什么呢?

侍者扶起公孙贺,抬起他的胳膊,帮他将丞相之印和葛绎侯印两枚银印结在腰间。然后拱手施礼,祝贺道,恭喜丞相,新得两颗银印,现在是万石君侯了。

公孙贺木然地站着,许久,嘘了口气,不发一言,蜷着腰,退出了宣室。

卫皇后听到皇上强拜公孙贺为相,筷子掉在案上,发了半天的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再次告诫公孙贺,把“谨慎”两个字时刻挂在心头。不要向皇上提出任何异议,任何事不要自做主张。公孙贺不但严格遵从指示,而且还马上下令将丞相府的宾客馆改建成马厩。那客馆是元朔三年公孙弘初为丞相时下令建造的,为的是招徕四方贤士。当时无数豪杰智慧之士奔赴长安,住在这客馆里,高论天下大事。但是公孙弘一死,继任的丞相个个小心谨慎,没有一个有这胸襟,客馆逐渐寥落。公孙贺知道皇帝日渐不喜朝臣私自招徕宾客,干脆让马住进客馆,以投合皇帝喜欢,皇帝听了果然喜悦。接下来太平了几年,没出任何问题。皇后的一颗心也就慢慢放下了。但是没想到太始四年,终于成了一个很麻烦的年份。往常很少主动来未央宫的公孙贺,这次竟然如此着急,没有一声预告就跑来了。

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叫人传达吗?卫皇后不满地说,朝内有多少人看着我们,有多少人觊觎我们的位置。上次连太子也被人诬陷,要不是皇帝相信太子本性仁厚,斩了那个散布谣言的宦官,我们早就破家了。看来我有必要取消你入宫的名籍,待会我就吩咐未央卫尉,叫司马门令划掉你的名字,收回你的入宫符节。

公孙贺叩头道,皇后赦罪,不是碰到了麻烦事,臣贺怎么敢随便进宫,给人口实。朱安世已经被臣派人杀了,豫章县令王德也死了,可惜跑了一个名叫沈武的县丞。

卫皇后不屑地说,这算什么麻烦事。朱安世都死了,一个小小的县丞跑了有什么关系。

可是上次豫章县传达的文书说有朱安世的拷掠记录。我这次派人去,找遍了整个县廷,也没找到那份记录。公孙贺道。

什么?卫皇后惊讶道,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沈武可能带走了那份审讯记录?

公孙贺话音颤抖了,是啊,那记录里很可能有朱安世的亲笔供状。

卫皇后低声怒道,你位居丞相,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现在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到底干了多少奸事被朱安世知道了。她站起身来,来回急促走了几步,——我早就告诉你,要你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去交结朱安世这种匪类。她顿了顿,嗯,那沈武也果真狡猾。你现在只有封锁一切驰道,不要让他有机会乘邮传来长安伏阙上书。司马门四面的门阙也安排心腹日夜守候,碰到有可疑人上书,立即矫装成游侠将他斩杀。这法子已经非常危险,最好是斩杀之后,割下首级。如果被人认出是豫章县丞沈武恐怕会有麻烦。江充那个奸贼只恨找不出事来呢。还有,你赶快尽可能找到一切朱安世留下的笔迹烧毁,这样即使沈武拿着朱安世的亲笔供状,我们也可以诬陷他是伪造的。唉,这可是最下下策了。一旦让皇上有怀疑,我们都要灭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