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安聚疑氛 广陵多纷争(第2/9页)



卫少儿也自知失言,她跪近一步,抱住皇后,抚拍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妹妹,不要害怕,这是在画堂密室,绝对不会有人听见的。

是的,这是小心过了头,可是多年来,她就是这么战战兢兢过来的。现在,面对眼前的丞相,自己的姐夫葛绎侯,她心里很是烦恼,她曾经一直告诫他,一定要谨慎,宁可不做官,也比担责任强。特别是丞相这职位,简直就等于死亡。在这之前,皇帝已经斩了三个丞相。很久以来,朝中重臣就不以拜相为荣。当时,她找准了一个见到皇帝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说,公孙贺是个粗莽的武夫,有什么能力当百僚之长啊?据臣妾看,还是换个公认多才稳重的大臣罢。可是皇帝却奇怪地说,我这是为你们好呢。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已经物故多年了,你们卫家外朝无人,难道你不担心吗?

这句话直让皇后打个冷战,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你们,皇帝跟她说你们,那是把自己跟她划清界限了。更可怕的是,她看不出皇帝说这话时的表情。好像是没有丝毫表情的。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不假,如果皇帝当时流露了一丝讥讽或者不满,她还可以再三央求。可是没有。当年武安侯田蚡,也因为外戚封侯,那毕竟还不一样。田蚡仰仗的是皇帝母亲王太后的势力,皇帝即便对他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太发怒。曾经有一次,田蚡向皇帝奏告公事,谈了一下午,都是列举自己任命的官吏。捱到日西,皇帝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任命的官吏到底说完了没有?能不能我也任命几个?吓得田蚡只好免冠叩头请罪。而皇帝发过怒后,也无可奈何。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皇帝已经不需要显示怒色来让朝臣害怕,几十年御宇的积威,使他内心像深壑一样难测。这才是最可怕的情况。她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派人紧急召见公孙贺,她要好好告诫他。

可是敬声说没什么问题。公孙贺迟疑道,也许皇上真的只想提拔我,以巩固太子的力量呢。皇上知道太子仁慈,需要腹心之臣来辅佐罢。

皇后忽然将面前一卷简册砸了过去。公孙贺不及躲闪,脸上被砸出一道血痕,简册的丝线被摔断,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他这才惊惶失措了。他知道这位姨妹心地良善,虽然贵为皇后,却从不轻易假人辞色。除了朝廷必要的礼仪外,也从不在亲友面前摆架子。而这回仅仅听了自己一句辩解,就勃然大怒,用书简掷击自己,必定是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所在。

你那儿子公孙敬声就知道耍小聪明,皇后低声道,她对自己刚才的暴怒似乎也觉有些不可思议,缓和了口气,他以为现在还是元狩以前的辉煌时光吗?他再这样妄为,我们都将因此灭门。接着她又悲不自胜,叹道,好日子总是不知不觉地过去,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还是当年的李夫人聪颖,她曾经感叹:“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唉!她的话真得我心,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椒房专宠,而我从来没有妒忌过的原因罢。

公孙贺脱下帽子和袜子,叩头道,皇后不要悲伤,保重玉体,臣贺一定谨遵指示推辞相位。

卫皇后收住眼泪,这样我还稍微放心一点。回去警告你那不肖的儿子,太子家令曾多次向我奏报他的阴事,我们家现在难道还缺钱花么?等到太子继了皇位,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何必要营营贪污那点儿钱。还有,以公卿之尊而交接游侠,这是皇上一直切齿憎恨的。可我听说,他一向喜欢和京辅游侠朱安世等交往,攻劫三辅巨室大族。让皇上知道,免不了都要腰斩。以前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健在的时候,皇上多少还会给点面子,现在,哼……

皇后放心,臣一定严厉管教那个不肖的东西。公孙贺又惶恐叩头。他确被拜相的事搞得一头雾水。他只是武夫出身,从小不喜读书,只爱骑马试剑,跟着堂兄公孙敖一起斗鸡走狗,攻剽劫盗。几次都被长安令逐捕,又总是躲进平阳公主家,逐捕吏也只能望洋兴叹。要说不肖,他自己也算是地道的一个。他祖父公孙昆邪也擅长弓马,曾在吴楚之乱的时候,单独引兵击破吴军前锋,封为平曲侯。可是祖父却是文武双全的人,后来官拜陇西太守,公余著书十多篇,在西北六郡广为传诵。到他自己,就只懂得打打杀杀了。还好,在游侠浪荡的生活中,他结识了平阳侯曹寿、平阳公主骑侍卫青、恶少年张次公和后来成为酷吏的义纵。相约从军击匈奴,以军功先后拜为轻车将军、浮沮将军,封南窌侯。元狩四年,因侍祭太庙所献的黄金成色不好被夺爵免侯。蹉跎了十余年,八年前本来想借着出征匈奴的机会再次立功封侯,可惜战斗不利,寸功未得,怏怏而返。唉,汉家的法律太过苛刻,他有时私下感叹,很多世家费尽力气得到封侯,为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凭血汗拼来的爵位,一下子就被褫夺。还有很多人击破匈奴,升为将军,因了下一次的偶然失利,就得坐法斩首。堂兄公孙敖就是例子,他一生征战,斩获无数,四次为将军,只是在最后一次征战中打了败仗,丢失士兵多,就下吏当斩。幸好,仗着熟人是廷尉的关系,另外找了个替死鬼,他则躲匿民间六七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去年却还是被长安令发现,重新系捕,等候判决。这次皇帝想拜自己为相,他自然害怕会像前几任一样结局悲惨,只是内心实在禁不起那封侯的诱惑。不过既然皇后竟如此忧惧。那自己也只好遵从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