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燕归来(十) ◇(第3/5页)

晏无凭冲他笑了一笑,雨水冲出她一张小麦色的脸,曲悠的手指从她面上拂过,为她拨去了黏连的鬓发。

“我突然被传讯,从狱中出来那一日,应大人之请在刑部等候,然后……我看见了贴出来的会审结果。”

晏无凭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在雨声当中变得飘忽。

“我知道我不该来,我也知道……大人如今身处艰难,我不能为大人寻麻烦。随手拿了刑部一把佩刀出来的那日,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到汴都。”

曲悠捂着她的伤口,感觉自己眼中漫上一片咸涩之意:“为了这样一个恶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彭越像是死了一般趴在地面上,周檀走过去,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了过来:“彭越,你该叩头认罪。”

晏无凭看着地面上面容扭曲的彭越,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怒的冰冷:“你是不是如今还在疑惑……我为什么非要杀你?”

彭越费劲地抬起头,“呵呵”地粗声喘气,说不出话来。

“你或许都已经不记得了,永宁六年,你还在鄀州城做小小的签判,西韶人来犯,我的父亲……燕知将军,心系百姓,未请上令便开城门迎敌,你深知内情,事无巨细地向上禀报。我父触犯大胤刑律,被收兵权贬为庶人,半年以后便病逝了。而你,则踩着他爬上了官位。”

彭越怔愣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好不容易才想起此事:“燕将军……是,燕将军,我弹劾过燕将军,可、可那又如何?是他自己不请示上峰就胡乱迎敌,你要怪,为何不怪大胤律?”

“是!所以就算我因此没入贱籍,我也不曾怪过你!”晏无凭盯着他,一双眼睛泛出血色,“可你,是你不肯放过我!”

“你可记得你离开鄀州前的一桩命案?有个书生,名叫锦修。”

彭越脸上一片茫然,晏无凭推开曲悠的手,朝他艰难地挪了两步:“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还能记住你暗害过的将军,怎么记得住他这样一个卑贱如蝼蚁的人呢?”

曲悠听着晏无凭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像是在触碰一个遥远又临近的故事。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书生,出生在边陲,一辈子都没有来过汴都……他与我少时相识,待我没入贱籍也不曾嫌弃,四处赚钱只为了和我见面。那一日他来教坊司寻我,坐在我的房中温书——你知道吗,他第二日便要动身,到汴都来科考了。”

眼泪顺着晏无凭颤抖的睫毛肆虐在她面容之上,结成大滴落下,烫到了曲悠的手心:“而你——你从前便好色荒淫,那一日喝醉了酒,来寻你相好的姑娘,打开房门,见房中有另一个男人,怒火中烧,拔剑便杀了他,一句话都没说,拔剑便杀了。”

“你不过是走错了房间,不过是喝多了酒!弹弹手指,便将这一件事压得死死的,连那书生家人上门去求些银钱都要骂一句晦气……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寒窗十年,不过是马上要赴京赶考,临行之前,满怀憧憬地来见他心爱的姑娘……”

晏无凭颤着声大笑起来,如疯了一般,她笑得喘不过气:“彭大人,你当时马上要离开鄀州高升了,你可知他心爱的姑娘是谁?你可记得,那个捧着骨灰在府衙门口跪了三日三夜的女子,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是我!”

“我对你说,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对着她的嘶吼,彭越冷汗涔涔,哆嗦着回应:“这、这完全是我、是我无心之失!晏姑娘,晏女侠,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我不知道我们从前相识啊,我真的是无心的……”

“好一个无心!我不过是求些平静的生活,你踩着我父亲的尸骨向上爬,视我夫君如草芥,你是大人物,伸手就能把常人碾死,可我……却因你一个又一个的无心毁了一生!我隐姓埋名,常年假扮男子,摸清了你所有的习惯,忍气吞声地做你下属,我有无数个机会杀你,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布这个局吗?”

“因为你不能死于平常的刺杀,不能死后还要加官进爵享人供奉。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一定要让你……背负着恶名、骂名下地狱!彭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跪伏着去抓散落在脚边的刀,却因伤口的疼痛提不起来,曲悠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感觉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一脸。

周檀深深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他伸手拾起了晏无凭那把刀,轻轻放在了她的手里:“你动手之前,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晏无凭僵硬地朝他低头行礼,于是周檀拎起了彭越的衣领,道:“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似乎是已经意识到今日自己必死无疑,彭越也不再对他客气,半死不活也恶意满满:“你竟和这女贼同流合污!我就知道,此案必定有你从中作梗……傅庆年胆小如鼠,居然不敢杀你!你这等……这等心狠手辣的小人,跟我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