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燕归来(十) ◇

◎归去◎

燕归来(十)

周檀近日少来刑部, 骤然离开也不算惹眼。二人回府寻了一辆低调的马车,挑了个新招的家丁,拿着柏影的户籍册出了城门。

柏影从前送染了时疫的贫民出城去过郊野的医诊大营,用同样的理由, 很容易躲开城门处的登记。

出城之后, 二人弃车骑马, 曲悠自上次之后也留神学过骑马, 可尚不熟练,暂时不敢独自行动。

周檀抓着缰绳, 以一个怀抱的姿势揽着她,曲悠直着身子侧头去看对方的脸颊,他本来很专心,被她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呼吸却乱了几分。

二人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路上停下来询问了几个京郊的佃农。

彭越心虚, 叫梁鞍带了不少随行护卫,并两个送他行路的刑部小吏,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京郊水田时彭越似乎觉得如此有些惹眼, 便遣回了部分人马, 抄了密林中的小路,打算抓紧时间赶到汴都外的第一个驿馆。

他虽被褫夺官爵,但多年为官,积蓄不少, 也有几个亲信, 买通了刑部的官员, 并未佩戴枷锁。据几个有印象的佃农回忆, 根本与锦衣华服的官大人无异。

在颠簸声中,曲悠困惑地问身后的周檀:“我见寻常的流放官员,无一不是囚服枷锁、狼狈不堪,为何彭越能如此?”

“三司会审,呈到陛下近前,没有夺他的家产。”周檀简单地答道,“他送了一半的家产给傅大相公,余下一半能保他在边境余生无忧。况且彭越本就是自西边境鄀州城擢拔至汴都的官员,老家树大根深,此流放之地,也是他着人选过的。”

“那他此行岂不是名为流放、实则归家?”曲悠惊道,“傅庆年为何甘愿为他周旋至此?他在会审当中一口认下了芳心阁之事,三司也就此打住,并未深查,莫非……”

“嗯,你猜得不错,”周檀沉声道,“他手中必然有令傅公忌惮的东西,若非如此,彭越根本活不到会审之日,我必须亲自出城,也是想看看他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汴都往西的官道需要翻京华山,山路崎岖,官道修得不易,小路近些,只是不能骑马,还需穿过一片密林。

二人将马拴在一棵树旁,顺着小路走了不多久,就发现地面上的脚印少了许多。

队伍似乎在某处遭到了伏击,自这个地方散入密林四周了。

山上的植被生得并不均匀,山脚处的树木还稀稀落落,此处倒是极为密集,所幸已是秋日,草木开始零落,倒也不至于不见天日。

周檀有些迟疑地看了曲悠一眼:“你不必再走了,在此处等候。艾老板定会派人过来,顺着官道和山路至多行到此处,若是入了林间,怕是不好相寻。”

头顶穿来隐约的闷雷声响,傍晚时分本就有落雨征兆,此时阴得更沉,曲悠往密林中张望了一眼,忽地道:“晏姑娘是独自来的吗?”

周檀明白了她想问什么:“晏姑娘出身鄀州城的武将世家,自幼习武,是难得一见的高手,独身对战十数人都不在话下,只是对方实在人多,又早有防备,我也不知究竟如何。”

曲悠道:“我随你同去,若她受伤,也好包扎一二。”

周檀本就对将她一人留在此处是否会更安全十分犹豫,听她说罢,略一迟疑,便撕裂衣摆,将撕下的长布条缠到了她的手腕上:“跟紧我,此处走散,十分危险。”

“不会妨碍你行动就好,”曲悠见他动作,也撕下了自己裙摆处的布条,与之前的接好,“如此也方便一些。”

*

晏无凭感觉有黏稠的鲜血自额顶流了下来,她几乎提不动手中的刀,却还是勉力支撑身子,向彭越走了过去。

头顶穿来轰鸣的雷声,初秋的雨季绵延而漫长。

彭越拖着伤得严重的左腿在地面上爬行,连连哀嚎,梁鞍挡在他的身前。

他也受了伤,不过是轻伤。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一行走到京华山山腰之时,突然遭到了这女子的伏击。

他和彭越都没想到这女子不过独身一人,竟如此厉害,跟着他的精锐死伤殆尽,十数人才勉强将这女子伤成这副模样。

即使如此,他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梁鞍本人功夫不错,早年在军营中混过一些时日,但后来进了刑部,许久不和人动手,况且他只是受了傅庆年所托送彭越出城,着实没想到会遇见这等麻烦,若这女子对他没有杀意,他不太想同对方拼命。

梁鞍握着刀柄,朝地上看了一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非要取他的性命?”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言语之间的犹豫,彭越抱住他的腿,嚎啕道:“梁老弟,梁老弟,救我!”

晏无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混沌的低笑,没有答他的话:“让开。”

见梁鞍退了一步,似乎真有躲避之意,彭越便转过头来,语无伦次地求饶:“晏二,啊不,晏姑娘,晏姑娘!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改,我都改!我……我出钱好不好?芳心阁的姑娘,我去道歉!我将财帛通通送给她们!饶我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