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挛缩(第2/3页)

8.在办公楼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克洛艾在悄然地与我分离,不再欣赏我的工作,开始把我和别的男人比较,质疑我的价值。我累了,但克洛艾和威尔却兴致盎然,我便回家了,他们一起去西区喝酒。克洛艾说,她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但是到十一点钟时,我决定给她打。只有电话录音答复我。凌晨两点半时同样如此。这种迫切的心情把我的焦虑通过电话机表露出来,但是系统地阐述似乎让它们更接近事实,把怀疑带进指责与反指责的领域。也许什么事也没有——或什么事都有,我更愿意想象她是出了什么事故,而不是正在与威尔寻欢作乐。凌晨四点时,我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我喝了太多的伏特加酒,醉醺醺的,但我还是极力用最正常的声音询问他们,有没有撞伤的人或撞毁的大众车,有没有我那穿着绿色短裙和黑色夹克的天使的踪迹,我最后看到她是在巴比肯附近的办公楼里。没有,先生,没有这种事故发生,她是你的亲威还仅是一个朋友,能不能等到早上再和警察局联系一下?

9.“胡思乱想会弄假成真,”克洛艾曾经对我说。我不敢去想,因为害怕可能会真的发现什么。要自由思考就要有碰上坏消息的勇气,但是受惊的思想不能迈开思考的步伐。我无法摆脱自己的妄想,我如玻璃杯一般易碎。伯克利大主教和克洛艾都说过,如果闭上眼睛,外部世界不过是一场梦而己。但现在不再仅仅是梦。漫无边际的幻想似乎让人舒适,不要直面真相,如果停止思考,令人病苦的事实就可以不复存在该多好啊。

10.情绪因为克洛艾的彻夜未归受到影响,我为自己的疑心愧疚,又为这份愧疚恼火。第二天十点钟,当克洛艾和我见面时,我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她肯定心中有愧——不然为何又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那久违了的麦片给她的少年维特做早餐,她不是用冷漠,而是用责任感来责怪自己,一大包金麦片显眼地放在窗台上。

“怎么啦,你不是喜欢这种吗?”克洛艾见我嗫嚅,便这样问道。

她说自己在一个叫宝拉的女朋友家过夜。威尔和她在索霍的酒吧里聊得很晚。她有点醉了,中途觉得最好还是到布卢姆伯利歇下,而不要开车回伊斯灵顿的家里。她本想给我打电话,但肯定会把我吵醒。我曾经说过要早点睡,这不是最恰当的借口吗?我为什么要摆出那样脸色来呢?难道我是想再要些牛奶冲麦片?

12.一个迫切的要求伴随着这对现实站不住脚的解释产生了,这要求就是,如果这些解释能让人心情愉快,那么就姑且相信吧。就如一个乐观的大傻瓜眼中的世界一样,关于那天夜晚的行踪,克洛艾的解释是合人心意地可信,好比一个温暖的大浴缸,我想永远浸泡其中。如果她自己相信,我又为何不相信?如果对她来说简单明了,我又为何要让事情错综复杂?我祈望自己听信她在布卢姆伯利的宝拉家地板上过夜的故事,这样我就能够把另一个可供选择的过夜方式(另一张床,另一个男人,多次的挛缩)抛在脑后。就如那些被政治家们用涂着卡拉梅尔糖的承诺哄去眼泪的选民们一样,我被那投我最深处的情感渴求所好的谎言所诱惑。

13.所以,由于她是在宝拉那儿过的夜,还买了麦片,一切都得到了谅解。于是我就像一个从梦魔中醒过来的人,感到极大的自信和轻松。我从桌边站起来,用胳膊拥住心上人穿的那件厚厚的白色套衫,俯身吻她的脖颈,一点点咬她的耳朵,感受她皮肤上熟悉的香水味和她的秀发轻拂我的脸。“不要,现在不。”天使说。但是,被她皮肤上熟悉的香水味和她头发拂过脸的感觉所吸引的丘比特不相信她的话,继续嘟着嘴唇亲吻她。“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要!”天使又重复一遍,为了让他能够听见。

14.接吻的模式在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形成了。她把头放在他的旁边,闭上眼睛,为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这种温软可人的结合而神魂颠倒。他的舌头游走在她的脖颈上,让她浑身颤抖,面露微笑,抚弄他的手。这已成为他们的惯例,是他们亲密语言的标志。不要,现在不要憎恨隐藏在爱这个字眼中,与钟情共用一个载体。这个女人,曾被爱人亲吻颈脖的方式、一页页地翻书的动作,或讲笑话的口吻所诱惑的女人,目睹恼怒也正在这些地方积聚起来。好像爱情的终结早就包含在爱情产生的地方,爱情破裂的因素被创造爱情的因素神秘地预示。

15.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要。技术精湛的医生、专家常常从最早的迹象中诊断出病人的癌症,然而他们有时却忽视了自己体内已经长到足球大的肿瘤。很多人一生多半头脑清醒,富有理性,但他们却无法接受自己孩子的死亡,或自己妻子或丈夫离他们而去,仍然以为孩子只是走丢了,或配偶会抛却新的婚姻,回到他们身边。爱情遭到毁灭的情人不能接受毁灭的事实,仍然如往日地行为处事。他们徒劳地以为,忽略死刑的裁决,就能阻止死亡的脚步。然而灭亡的标志随处可见,等待解读——如果痛苦还没有使我失去解读能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