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的确认(第3/4页)

13.我们会因为他人的看法而给自己定格,所以不同人会使我们获得不同的自我感觉。这种自我可以比作是一只变形虫,它的外壳可以灵活伸缩,从而适应环境。这并非是说变形虫没有大小,它只是没有自己界定的形状。我有荒诞主义者的一面,于是有人会认为我是荒诞主义者;我有严肃的一面,于是我又成了一个严肃的人。如果有人认为我害羞,那么我可能一直要害羞下去;如果有人认为我滑稽有趣,我则可能不停地讲笑话。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

我——>我从他人眼中看到的自己——>他人改变的我——>我

14.克洛艾曾和我父母一起吃过一顿午饭,然而她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回到家后,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也搞不懂。她曾试着活跃些,有趣点,但是桌子对面的两位陌生人让她产生的疑虑使她不能展示一贯的自己。我的父母并没有明显的过错,但他们身上却有一种东西令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这表明他人为我们的个性贴示标签并不是一个非常显露的过程。多数人不会强迫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是通过自己的反应表示出这一点,因此就这样轩而易举地将我们钳制在既定的模式之中。

15.几年前,克洛艾在伦敦大学读书时认识一位学者。这位精神分析学家已经有五部著作问世,此外还为很多学术杂志撰稿。他留给了克洛艾一份遗产——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认为自己神经不正常。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克洛艾同样搞不懂。甚至不需要语言,这位哲学家就成功地根据他的成见塑造着克洛艾这只变形虫,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漂亮的年轻学生,克洛艾应该把有关自己思想方面的事交给他。于是,如同本身自会成为事实的预言一样,克洛艾开始无意识地按判定的性格行事,就像这位著书五部、为很多学术杂志撰稿的聪明哲学家完成的学期报告一样。克洛艾最后感到自己就像哲学家说的那样傻瓜透顶。

16.人生的发展顺序意味着,人从来都是先有第二人称视角的评说(克洛艾不是一个机灵/丑陋/聪明/愚蠢的孩子吗?),其后自身才获得影响评说的能力。结束童年时代可被理解为是努力更正他人,或给我们讲故事的父母对我们的错误评说。但是这种对评说的斗争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是场围绕着判定我们是谁的宣传战,许多的利益集团争着宣布他们对事实的看法,要求人们倾听他们的说法。但现实还是扭曲的现实——要么出于敌人的妒忌,要么出于漠不关心者的忽视,要么是我们以自己为中心的盲目。甚至爱上一个人也包括一种不成熟的先入之见,远离了真正的理解所需的中立态度,是一个没有多少根据的决定:心上人是世界上最有天赋、最漂亮的人儿——虽然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歪曲,但终究是歪曲。通过他人来确认自己就如看哈哈镜一般矮小的个头突然一下子三米高,瘦弱的女人变成了庞然大物,胖子却又苗条了,我们有了长颈鹿的脖子大象的脚,一副难看的样子或圣徒般的庄严面孔,一个很大或很小的脑袋,一双美腿或根本没有腿。就如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拒绝回声女神的求爱而收到惩罚,死后变为水仙花。」那样,看着自己在另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中的映影时,我们注定有些失望。没有谁的眼睛能完全容下我们的“我”。我们总会被致命地或无关大局地砍去某一部分。

17.当我告诉克洛艾说,人的个性有点像变形虫时,她笑了起来,告诉我说,她读书时就喜欢画变形虫,说着就拿起一支铅笔。

“把报纸给我,我给你画出我这只变形虫在办公室里时和与你在一起时的不同。”

于是,她画出了以下的图形:

办公室中的克洛 艾家中的克洛艾图14. 2

“那些凹凹凸凸的地方代表什么?”我问。

“噢,那是我与你在一起时感到的变化不定。”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给我空间,所以我感到比在办公室里时复杂一些。你对我有兴趣,你更了解我,所以我就把它画得凹凸不平,这样才有些接近事实。”

“我明白了,那么这条直直的边呢?”

“哪儿?”

“在变形虫的东北边那个部分。”

“你要知道我的地理连普通考试「普通考试指英国学生到16岁时参加的考试,及格可获普通教育证书。」都没通过。对了,我想我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你并不了解我的一切,对不对?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画得真实一点。这条直线代表我还不为你所了解,或者说是还没有时间和素材去了解的一面。”

“原来如此。”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把脸拉得那么长。要是那条直线给画成了波浪线,你不会再想要知道我什么了!别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严重,我这会儿就不会是这样一只快乐的变形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