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亲密(第2/3页)

9.亲密并没有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诋毁,它只是将其移到了二人世界之外。他者现在被放到了门外,证实了人们对爱情的疑虑:爱情从来都近于合谋。个人的评价成为了双人的裁判,外部的威胁由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共同分担。简而言之,我们在背后对别人说长道短,但这并不总是恶毒的攻击,更多的是对平常人际交往中虚伪的规范感到难受,因此需要将积累的谎言发泄掉。因为我不能跟你谈对你性格这方面或那方面的看法〔因为你不会理解,或你会大受伤害),所以我就背着你,与其他能够理解的人私下议论或谈论。在这个世界,克洛艾成了我的评判的最后一个知己。我不能对朋友或同事述说我对他们的看法,甚至我不愿意对他们产生什么看法,如今这些都可以对克洛艾畅所欲言。爱情因为找到了共同厌恶的东西而迅速升温。我们都讨厌X所表达的内涵即是我们互相喜欢。情人因此成为罪犯,我们互相的忠实也就成为交流对他人不忠实的途径。

10.爱惰也许是合谋的,但至少是真实的。我俩私下里嘲笑正式场合中需要的虚假礼节。从正式的晚宴上回来,我们会嘲笑整个过程的死板,模仿我们刚刚与之礼貌道别的那些人的口音与观点。我们躺在床上,颠覆了正常生活的自重,学起晚宴上一连串彬彬有礼的对话。一个留胡须的记者吃饭时曾问过她一个问题,而现在我也学着他提出同一个问题,克洛艾会同样礼貌地回答。一边这样游戏着,她的手一边在床单下抚弄着我的阴茎,我则用腿在她两腿间轻柔地来回摩擦。然后突然之间,我会惊讶于她手的动作,会用最傲慢的口吻问她:“小姐,冒昧地问一下,您在对我高贵的阴茎干什么?”她会回敬道:“我好心的先生,阴茎高贵的行为不关您的事。”或者会从床上跳起来,说:“先生,请您立即从我的床上离开,您打错了主意,我们互相还不认识呢。”在我们的亲密创造出来的空间里,生活的正规礼仪在滑稽的氛围中被重新演示。就如在一出悲剧的台后,演员们正开着玩笑,演出结束后,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员在化装室里抓住扮演乔特鲁德的演员喊叫着:“操我,妈妈!”

11.亲密不随时光流逝而去;亲密融进了克洛艾和我讲述的关于我们自己的故事中;亲密融进了只有我们两人经历过的事件中。爱情有着史诗的传统,与故事有着必然的联系(说起爱情总是涉及故事)。更为特别的是,爱情与历险也密不可分,它有着开始、结尾、完成、败退和胜利的清晰结构。史诗跨越了时间的正常流逝,成为一种目的,推动人物向前发展——否则读者就会厌倦地打哈欠,不再读下去。保尔和维尔吉妮「法国作家贝尔纳尔丁?皮埃尔(1734-1814)的小说《保尔和维尔吉妮》中困于荒岛上的一对情人。」、安娜和沃伦斯基「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主要人物。」、泰山和简「美国现代作家E?R?巴勒斯的小说《人猿泰山》中的男女主角。」都通过反抗逆境,巩固、丰富了他们的关系。围困于丛林中、在发生海难的船上或是悬崖边,同大自然或社会抗争,史诗故事中的恋人们就是这样用克服灾难的气势,证明了他们的爱情的力量。

12.在现代爱情中,历险失去了统治地位,爱情中发生的事件不再是人物内心的体现。克洛艾和我是现代人,只会有内心独白,不会有爱情的历险。世界上基本没有了爱情历险存在的机会。父母不再理会你的爱情发展,丛林已经被开垦,社会将异议掩藏在普遍的容忍之中,餐馆很晚才关门,几乎任何地方都可以用信用卡,性爱成了一种责任而不是罪过。然而克洛艾和我确实拥有一个故事,一段使我们更紧密的共同经历〔过去的重量压在经常是没有分量的现在)……)。

13.那不是恐怖小说的素材,但自有其珍贵之处,共同的经压成为联结我们的纽带。经厌是什么,是打破礼貌的陈规旧套,暂时让我们用新奇、危险或美丽增强的敏感观察事物。经历事情就是突破习惯的制约,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睁大双眼。如果两人同时这样做,那么我们可以预料他们会由此走到一起。被丛林空地中的狮子惊吓的两人(如果他们能够生还的话)将会被他们的经历三角形般地结合在一起。

克洛艾和我永远不会有机会被一头狮子惊吓,但是我们却经历了一系列小小的都市奇遇。一天晚上参加完一个晚会回家时,我们看到了一具死尸。尸体就躺在夏尔伍德街和贝尔格雷夫路的拐角处,是一个女人,乍一看,就像喝醉了躺在路上睡觉似的,没有血,也没有打斗的迹象。但是当我们快要走过去时,克洛艾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肚子上露出个刀柄。只有一起看到死尸时,我们才知道自己对同伴了解多少。我们朝尸体跑过去,克洛艾用护士/教师似的口吻告诉我不要去看,说我们应该报警。她查看了那个女人的脉搏(但实际上她己经死了),但一点也没有破坏现场。我不禁惊讶于她的行家本色。但是在警察问讯时,她一下子失控,啜泣起来。此后好几个星期,那把刀柄一直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但由此我们更贴近了。那天晚上我们一夜未眠,在我的房间里喝着威士忌,讲了许多更毛骨惊然而又逗人发笑的故事,扮演看各种尸体和警察以驱除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