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和谐的音符(第2/3页)

9.克洛艾对鞋子的选择给了我一个不幸的提示:她有自己的权利(超越融合的幻想),她的趣味并不总和我的保持一致。无论我们在一些方面是多么融治,但这融洽不会无边无际。它提醒我们,因为在找到令人欣喜的共性时也要面临危险的分歧,所以了解一个人并不总像一般认为的那样,是产生共鸣的愉快的过程。注视着克洛艾的鞋子,我的心头掠过一个一闪即逝的愿望:不要知道她的某些方面,以免它们与我想象中的美丽形象——几乎从第一眼看见她就树立起来了——不能一致。

10.波德莱尔「波德菜尔(1821-1867),法国诗人,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写过一篇散文诗,说一个男子和他准备去爱的一个女子在巴黎逛了一天。因为彼此在诸多方面的意见都和谐一致,夜晚来临之际,他确信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他灵魂结合的完美对象。这时他们渴了,于是走进大街拐角处新开的一家富丽堂皇的咖啡馆。坐在咖啡馆里,那个男子看见外面走来了一家人,属于贫穷的工人阶层。他们透过咖啡厅的橱窗玻璃,盯着里面优雅的客人、耀眼的白色墙壁以及金质的装饰品。这些可怜的穷人对于里面的富贵和美丽充满了惊奇,令那位男子很是同情,并为自己的特权地位感到羞愧。他回过头来看着心上人,希望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准备与之灵魂结合的那位女士却厉声说,她忍受不了这些眼睛睁得大大的穷鬼,要他告诉老板把他们立刻赶走。在每一个爱情故事中不是都有这样的时刻吗,寻找反映自己思想的眼睛,结果却(悲喜剧)完全相反——对于阶级斗争或一双鞋子也同样如此。

11.也许确实如此,我们最容易爱上的人,是那些除了从他们脸上看到的、言谈中听来的之外再很少吐露自己的人。在想象中,一个人可以是无比的温顺,无尽的值得爱恋。如果想要适宜地梦想。那么就没有什么比为自己书写的爱情故事更浪漫的了。一次漫长的火车旅行,凝望一个注视着窗外的魅力十足的人儿——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当特洛伊罗斯或克瑞西达「特洛伊罗斯,特洛伊国主普里阿摩斯之子,在特洛伊战争中被阿喀琉斯所杀。克瑞西达,特洛伊罗斯的恋人,后来到希脂军中,移情别恋希腊将领。参见莎士比亚《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回过头来看着车厢,和邻座开始无聊的谈话或令人恶心地用肮脏的手帕揩鼻涕时,便宣告结束了。

12.伴着对心上人的更多了解随之而来的失望,如同起初谱写了一支完美的交响曲,而后又在音乐厅里倾听一个完整的交响乐队演奏这支曲子。尽管我们听到很多构想在演奏中实现了,但仍然注意到一些细微之处不如我们所愿。一位小提琴手是不是有些走调?笛子是不是有些滞后?打击乐声是不是有些过大?我们第一眼爱上的人就如自己谱写的交响乐那么完美。他们不存在对鞋子品味或文学偏好的冲突,就如未经排演的交响乐不存在走调的小提琴或滞后的笛声一样。然而一旦狂想曲在音乐厅里演奏,那漂浮在我们意识之中的天使就会坠落到现实之中,暴露出他们自己也是物质化的人类。具有自己(常常是愚蠢的)精神和肉体的丰满历史——我们知道他们用哪种牙膏、怎样剪脚趾甲、喜欢听贝多芬不喜欢听巴赫、习惯用铅笔而不是钢笔。

13.克洛艾的鞋子只是在我们认识初期,从内心的幻想到外部的真实这过渡时期(如果能如此乐观地说)发现的不和谐的音符之一。和她日复一日地生活,我好像在让自己适应异国的生活,离开了本国的传统和历史,成为异国生活的牺牲品,偶尔会对外国的事物畏惧,而且憎恨。这意味着地理和文化的错位,迫使我们度过一个独自生活和共同生活两种暴露习惯的时期,例如,克洛艾偶尔有深夜去夜总会的热情,而我有看先锋电影的爱好,这都要面临与对方习以为常的夜间活动习惯或看电影的喜好发生冲突的风险。

14.在主要问题上(国度、性别、阶级、职业),我们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差别,差别更多的是产生于品位和观点等细小的方面。为什么克洛艾要把通心粉多煮那要命的几分钟?为什么我非要坚持戴现在这副眼镜?为什么她每天早晨必须要在卧室里做健身操,为什么我每夭都要有八小时的睡眠?为什么她不能多花一些时间听歌剧?为什么我不能多花一些时间看琼尼·米切尔「1943-,加拿大画家,歌唱家,作曲家,1969年获得格莱美奖。」?为什么她那么讨厌吃海鲜?谁又能解释我为什么不喜欢花和园艺,或她为什么反对水上旅行,她怎么会事事相信上帝(至少在第一例癌症出现之前)?我又怎么会事事只注重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