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城八月初的天气,一上午万里无云,天空碧蓝如洗。

江明月是早上九点钟进的律所,下午两点钟才出来。

主管这个案子的律师的意思很明确:没办法再继续跟进下去,而且不只是他,海城不会再有大的律所会接这个案子。

江明月守着、等着、缠着,把预先讲好的费用翻了两倍,最后也只得到一句诚恳的“真的对不住”。

灼日高悬,八车道的槐荫街上,地皮被晒得滚烫。

之前不知道要在律所耗多久,就叫家里的司机先回去,这时候,独自出来的江明月顾不上找地方吃口饭,接着还要去市政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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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没几个月的时候,他爸和他哥就接连被调查。

经济方面的问题错综复杂,家里人都觉得这次虽然确实要严重一些,但以前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都瞒着在上学的江明月。

这一拖,就拖到江文智进看守所,当晚突发脑梗没救过来。

情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旁人眼里的江家,只剩下不主事的太太,和一个从没进过商圈的小孩子。

除了少数几个跟江明月的大哥关系亲近的朋友之外,不再有人敢贸然为一个起死回生可能不大的家族投入人脉和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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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江明月假期最大比重的一件事,不是他爸爸的葬礼。

相反的,那场葬礼非常简单,他穿了身黑色西服,跟在用帽子上的黑色蕾丝遮挡红透的眼圈的他妈妈徐盈玉后面,就送走了江文智。

定好的游学、完稿和比赛全都不值得再被提上日程。他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开始在奔向律所的路上。

偶尔结束在饭局上,偶尔结束在市政厅办公室门口漫长的等待中,也偶尔结束在海城夏秋季节总是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有些时候有伞,有些时候没有。

这二十几天,过得比他过去的二十二年都要更长,也更难。

他哥还在看守所,情况复杂。

他跑出去办事,递烟和敬酒的架势都不对,更没有学习和进步的时间,人家一看他,就是个小孩子,话都不好说。

一开始,律师也发现这个情况,就叫他换身西装,但等他真穿了西装去,律师上下打量一遍,又叫他不如换回T恤和仔裤。

到今天,突然律所也开始消极对待,除了对不起,就是不好意思。

从市政大厅出来,江明月照例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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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江家不比从前热闹,只寥寥几个人,事情也没有几件,只围着神经衰弱的徐盈玉打转。

江明月刚进门,徐盈玉就迎出来。

“厨房有鸡汤,宝宝先去洗澡换衣服,我叫阿姨端出来。”

接着又问:“今天怎么样,律师怎么说?”

江明月拎着他的背包上楼,嘴里说:“还可以,盖章的人不在,要等周一再去一次。”

注意到客厅的桌上有两副茶具,江明月又随口问:“妈,有人来过?”

徐盈玉转头看了眼,脸上表情未变,叫佣人来收,一边说:“一个朋友。”

江明月心事重重,也没在意,继续抬腿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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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跟徐盈玉说律师撂挑子的事,晚饭后,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越来越厚的文件和资料。

想着趁周末再去一趟公司,还要约他哥的秘书出来见面,也要重新开始接触新的律所。

江明楷的秘书刚接受完两轮审查,状态还算可以,江明月约她,也很配合。

第一次见面的临别前,秘书说:“我听您刚才说的,至少目前来说做得都很好,律所好找,以前跟江总合作比较多的还有两家,我去联系,您别太着急。”

但隔了一天,她就在电话里没了底气。

“……瑞信和宏天都没有要接的意思,按理说,这么大的案子,平常都是要抢的,我有同学在宏天做民诉,也说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大概是大老板的意思,不许他们谈。”

接电话的时候,江明月刚到江明楷的办公室找了两份合同。

大楼里空空荡荡,接完江明楷秘书的电话以后,江明月也没多留,外面还是下起了雨。

他是陪徐盈玉喝过下午茶才出来的,此时街头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笔直矗立的办公楼上,只零星几格亮灯,掩映在厚重的雨幕后面,一切都隐隐绰绰。

江明月给司机发了定位,回想起自己刚才握着手机下意识反问秘书的那一句:“不许他们谈,为什么?”

为什么,江明月试着不让自己沮丧,却还是忍不住很幼稚地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让人不懂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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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在有遮雨棚的公交站牌下,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车身缓缓靠近,在瓢泼的雨里,所有的东西都模糊不清,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江明月双手护着背包,跟着靠近,在嘈杂的雨声中,艰难地看清车牌号前少见的“海A5”,就拉开车门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