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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在写“绝情书”时,真的好舍不得你。

我不记得那条信息具体的遣词造句,只记得我需要继续两次才能把它写完。大意是这样的吧?我说在高考前事情太多,太忙乱,不会再给你发信息,也不会再单独见你,你一定要好好复习,好好休息,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你的回复是立即到来的:“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我很想回信,但我想说的是没法说的,而且我知道缠进去会越扯越乱。

你紧接着的一条短信说:“亲爱的心儿,why(为什么)?!能跟你见面谈一下吗?”

我狠下心关了手机。我知道你一连串的短信等在我关闭的手机外面。

下午我给高三(3)班上课,一个学生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知道是你,没有出去。我必须硬下心肠,说话算数,一切等高考结束再说。你那天却旷了一节课,一直在(3)班门外等我。下课时,几个学生围着我走出教室,跟我核对明清戏剧家容易记混的作品清单,他们正要跟我告别,我看见站在楼梯口的你,赶紧把已经结束的问答拖延下去,这样我可以避免单独面对你。可你的样子是等我等定了,哪怕再旷三节课。我知道逃不过你的执拗,也怕你真的会接连旷课,在上课铃打响时,我对你招招手,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大起嗓子说:“没听见打铃啊?还不快上课去!”

你走上来,病恹恹地看着我,声音也是病痛的:“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跟我分手?”

“……等高考完了,我一定跟你解释。”

“我要你现在就解释。”

“现在先去上课。”

“你不说我就不去上课。”

我压低嗓音说:“听话!你看同学都进教室了!”

你拧着脖子:“我不管。你不说我就不走。”

我的苦衷是无法对你说的。天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我发生了一次性爱,我无法向你解释。尽管我事后恨不得揪自己头发,抽自己耳光,并且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事情经过按顺序还原,可那事毕竟发生了,不可逆转不可否认地发生在他和我的生命中,彻底改变了我和他的关系。每天在课堂上,我尽量坦然地跟他谈话,自己骗自己,假装健忘就能回到那事之前。我还是老师,他还是我的好学生,亲密是亲密的,超常也是可能的,爱字确实在我和他的手机上注册过多次,上百次,但毕竟还能说得过去,事情还没做绝,没到那个不可逆转的点。我从云龙湖谈判回来,他正在我家等我,看见了我们在楼下告别。其实那是我在责备你,要你永远记住,对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动手,动手的人是老粗,缺乏理性和智慧,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当时不服气,说刘新泉那种人贱皮子贱骨头,武力是唯一能教训他的手段。我不耐烦地说,等你冷静了再谈。我们这场拖长的告别被窗口里的天一看成“依依不舍”。天一用“移情别恋”的俗套说法来形容我对你以及对他的感情。假如去掉那些微妙的,不可诉诸文字的感觉,我大致可以接受这说法。跟你比,天一太依恋我,也太依赖我,有时我感到他的情感有一种消耗性,他和我都被消耗得很厉害。但我是那么珍视他,一个难得的少年,独特,早熟,还没长大就已经沧桑。到我俩去云龙湖那天,他的失眠已经持续九夜。他的一切都押在高考成绩上,而高考成绩又都押在他的睡眠上。离高考越近,他对睡眠就越患得患失,越计较,而越是计较,睡眠就越艰难。那一刻他就在崩溃边缘,崩溃的症状之一就是不顾一切地需要我,拥有我,我的感情,我的身体。他不惜用自残来捍卫他对我的爱和拥有。假如你看到他挥刀向自己劈砍的绝望样子,也许会在最后杀害他时心软一下。因为他的疯狂,我几乎把“绝情书”发给他,而不是你。但我不能在最后看到他前功尽弃。这个世界上,畅儿,你比他拥有的要多得多,他拥有的那么少,也全都押在高考上。所以我选择将就他,把现状将就到考场。我知道,现状是纸包着的一团火,我是纸,你俩是火,火往哪边烧我就挡哪边。我心力交瘁,度一天是一天,只愿能把全班四十五个孩子无病无灾地送进考场,再到考场另一边把你们迎出来。

你阳光少年的外表误导了我,我以为你总是可以挺过去的。虽然我在那条短信里措辞委婉,只说让我们暂停来往,一切等到高考之后,你却觉得末日来了。

“快去上课,什么事都等下课再说!”我口气严厉起来,对你下达命令。

各个教室都已经很静了,学生们开始上这一天的最后一堂课。下课后是短暂的晚餐时间,接下去是晚自习。一具具年轻的身体都必须成为机器,对于成千上万道考题就是扫描,储存,盘点,机器必须忽略疲劳、困倦、厌烦,从早晨运转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