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王(第2/10页)

婚礼以再次“拿手”结束,但欢宴和笑闹还要持续到午夜,第二天一早,新婚夫妇就要成双成对地到娘家“回门”了……

白氏深深地叹息,她当年就是这样嫁到了梁家,而如今却无力为爱女举办这人人都有权享受的婚礼!

“子奇,璧儿,妈不能对不起你们,我去求回回亲戚们帮我一把,要‘乜帖’也给你们办……”

“妈!”璧儿为母亲擦着泪,“咱免了吧,都免了!奇哥哥没有家,您就是凑够十抬嫁妆,往哪儿抬呀?从今儿起,他就是您的亲儿子,您又聘姑娘又娶儿媳妇了!明儿一早,咱举意提念爸爸,念平安经,我就算有了家了!”

第二天,星期五,穆斯林的“主麻”(聚礼)日,璧儿和韩子奇双双来到清真寺,请阿訇为他们写“意札布”,在肃穆的清真殿堂,当着聚礼的朵斯提,阿訇为他们兼任了“古瓦西”和证婚人,向他们道“唔吧哩克”(祝贺)。

“达旦。”璧儿说。

“盖毕尔图。”韩子奇说。

没有人为他们撒喜果,但是,他们觉得来参加聚礼的穆斯林都是他们的婚礼的宾客!

按照伊斯兰教规,穆斯林的婚礼,最重要的条件是当事人双方自愿结合,并且必须有穆斯林中的两个男子或一男二女在场作证,此外一切繁文缛节都可有可无。韩子奇和璧儿的婚礼,该具备的都具备了,就不必遗憾了吧?

走出清真寺,璧儿没有为自己的婚礼的寒酸而悲伤流泪,她心里觉得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实,从现在开始,她成为大人了,成为“韩太太”了。《古兰经》说:“妇为夫衣,夫为妇衣”,她和奇哥哥将融为一体、互为表里、相依为命、永不分离,共同走向面前那漫长的路……

十年之后,奇珍斋名冠北京玉器行。这时,北京已经由于国民政府迁往南京而改称“北平”,叫了七八年了。

韩子奇把奇珍斋扩展到五间门面,他从东郊一些旧贵族墓地的看坟人手中买来一批优质汉白玉的断碑残碣,雇了手艺高强的石匠精雕细刻成浮雕大门脸儿,正中挂上了当年由“玉魔”题写的黑漆鎏金大字牌匾:“奇珍斋”。门脸儿以上,磨砖对缝,清水脊的门楼两丈余高。大门两侧,汉白玉浮雕当中镶着雪白的瓷砖,分别写着黑漆大字:“随珠和璧”,“明月清风”,也是当年“玉魔”题在家门上的遗句。

近年来,韩子奇把奇珍斋交给账房老侯和徒弟去照看门市生意,他自己则把主要精力用于寻访天下美玉,观赏把玩,并从琉璃厂的旧书店搜求大量古籍,凡与玉有关,都不惜重金买来,对照自己的收藏,披阅攻读,潜心研究,孜孜不倦,如醉如痴,俨然是又一个“玉魔”……

不久,连“玉魔”老人的藏玉之所“博雅”宅也“货卖识家”,归于韩子奇之手!

搬入新居,韩子奇仿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地,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充满智慧的龙钟老人。他抚摩着大门上的“玉魔”遗墨,抚摩着庭院中老人手植的花木,抚摩着老人生前藏玉读书的上房西间书房,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思念,默默地呼唤着“魂兮归来……”

某夜,月朗风清,万籁俱寂,韩子奇久思无寐,中夜长坐,忽然隐隐地听得一个叫声:“我可扔了,我可扔了!”

韩子奇一惊,那声音似乎有些像故去十余年的老先生的语声,便疑心是自己思之甚切,造成幻听,不敢当真。但由此更加勾起感伤之情,毫无睡意了,于是信步走到院中,徐徐踱步,若有所思。此时,天上一轮明月,像一只羊脂白玉盘,洒下银白色的清辉,院中的石榴含苞待放,海棠正开得灿烂,香气袭人,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犹如当年的琢玉之声。突然,刚才那叫声又响起来:“我可扔了,我可扔了!”

这一次,韩子奇听得真真切切,仿佛就在头顶,就在耳畔。他诧异地茫然四顾,只见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没有一个人影儿,立时打了个冷战,便壮着胆子,向着空中说:“是人,是鬼,是福,是祸,我韩子奇都不怕,要扔,就只管扔吧!”

这番话说罢,他自己也觉得毛骨悚然,精神恍惚,这时,只见从上房西北方向,一颗流星划破天井,光灿灿落入院中!韩子奇暗暗称奇,蹑足向前,那一团亮光还未熄灭,明晃晃在砖地上滚动,犹如用月光宝石琢成的一颗明珠。韩子奇见玉则迷,伸手就要去捧,那明珠却突然不见了,好像钻入了地下,而刚才滚动之处,砖墁甬路却完好无损!

韩子奇呆立院中,回想刚才情景,若有若无,似真似幻,仿佛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