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儿事长征

(一)

入秋之后,北方气温降得迅猛,过了八月十五,梧桐叶转苍黄,沿道柳枝萧瑟,已颇有秋凉袭人的意味。八月二十一日,北帝御驾前往北陵营,漫天的明黄旗帜遮山映水,浑然一致地融入草木泛枯的伊阙丛岭。

自鲜卑叛乱、慕容氏北逃以来,裴伦独掌北陵营,握雄兵扼据险要,守护都城,深得北帝信任。早前得知御驾亲巡的消息,裴伦提前数日整肃校场、备陈龙帷。等到北帝登上高台时,山河间鼓号鸣作,呼喝震天。将士们甲胄鲜亮,秋阳下遍目粼光滚动,席卷翻腾间猛如潮浪。眼前气势之捭阖雄壮,似乎能横扫天地。司马豫亲政后还是首次近在咫尺地观摩沙场风浪,仰头青云,俯首烽烟,激得他气血上涌、心志勃发,不免对正硝烟迷乱的北方战场更有了几分从容进退的把握。

北方战场自七月中旬以来已入僵局,慕容虔早前虽顺利收归幽、冀大部,却在接壤并州、青州的魏郡、济北、东平三郡遭遇守城将士的激烈抵抗,虽血战拿下济北、东平二郡,但魏郡守城将领却是身经百战的令狐淳,一面与围城的慕容虔虚与委蛇,一面依仗并州军需的源源接应,任鲜卑军攻城一月,竟难占魏郡一寸土地。而早前统领并州军的谢澈被北帝拿下入狱后,新任的并州军将领为苻氏家仆出身的大将蓟衡之,此人既对苻景略忠心不二,又善调兵遣将,由他领兵以来,以并州太行山脉为障,正式切断了慕容虔与鲜卑西军的供给线。

而鲜卑西军一月前绕走天水,据汉兴、陈仓两关,连克扶风、武功、咸阳诸镇,渡过泾水,与拓拔轩会兵泾阳,正待兵指雍州,却被及时回防的赵王司马徽大军拒在冯翊以西。司马徽帐下拥雍、凉、梁三州府兵,兵甲百万,战将无数,其中不乏善战守城之辈。且鲜卑军一旦陷入中原城池争夺战中,并不复先前横骋苍原的肆意骁勇,更兼东征雍州的路上有渭水、济水、洛水横淌于前,虽双方皆不善水战,然鲜卑渡水攻战难,北朝据水守城易,一时兵滞渭水两岸,与司马徽鏖战一月,难以摆脱眼前困局。

北帝司马豫也是自这个月始得喘息的机会,先前鲜卑军纵马凉、梁二州,几乎日克一城,慕容虔又在东方幽、冀二州横行无忌,战败的消息累日传来,压得司马豫连呼吸都艰难。一道道谕令下达下去,却不见丝毫收效,即便司马豫在群臣面前再勉力支撑,孤寂无人时却也忍不住质问自己:为何就逼迫得鲜卑逆反,进入如此的局面。

焚心之忧日噬一日,直到司马徽困鲜卑于渭水的消息传来,司马豫才放松了呼吸,寻到了一丝曙光。等这日看过北陵营的军容,他心中更生底气。操练后裴伦自得嘉许,便是随驾的丞相裴行因其弟的功劳,回宫一路也频受褒赞。

御驾抵达宫廷,已是傍晚,司马豫在紫辰殿换了身便袍,正与明妤用晚膳时,黎敬轻步入殿,禀报尚书令苻景略求见。

司马豫皱眉道:“前线又有战报?”

“不是。”黎敬解释道,“苻子徵从东朝回来了,东朝使臣随他一起入的洛都,此刻也等在前朝。”

“东朝使臣?”司马豫绷紧的面容这才一松,与明妤交代数句,往前朝而去。

前朝文华殿内,苻景略叔侄正躬身等候。见到司马豫,苻子徵跪叩而拜,司马豫挥手让他起身,笑道:“你为朕求回了粮草,即便我朝暂不缺,却也断了东朝联手鲜卑的后顾之患,阻止了东朝援兵北上的机遇。子徵,你可是功臣。”

“臣不敢受功,只求不负陛下所托。”苻子徵站起身,头虽微微垂着,司马豫却在满殿的灯火下看清了他一反往常的阴郁目色,不禁一怔。还未详问,一旁黎敬道:“陛下,东朝使臣还等在殿外。”

“宣。”

沈伊入殿时并非一人,司马豫看着他身旁跟随的副使,虽是长袍翩然的男儿装扮,然五官秾丽深刻,却分明是个异域的年轻女子。司马豫声色不动,安然受二人礼拜,这才言道:“这一路多赖沈大人看顾粮草,东朝援助之恩,朕不胜感激。”

“陛下言重。”沈伊施施然道,“东朝刚平战乱,荆州正待重建,我朝陛下对北朝的求援现是有心无力,只能先遣微臣北送二十万石粮草,以表达两朝永世交好的情谊。”

这样的托辞司马豫自不愿接,一笑不语,望着那个仍躬身站在殿中央的女子,言词不掩疑惑:“这是?”

并不等沈伊介绍,那女子端然抬头,明眸深远,直视司马豫:“柔然长靖,见过北朝陛下。”

“长靖公主?”司马豫显然不曾料到她是这等身份,微微一怔,看向苻子徵。

苻子徵薄唇紧抿,垂首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