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5/13页)

“累了吗?”沈少孤将她扶住,微微一笑,“随你奔波四日四夜不曾合眼,为师也累了。”

夭绍看着他:“师父,你这次南下,究竟是为何而来?”

“你说呢?”沈少孤拉着她往城东而去,随口应道。

夭绍轻声道:“师父杀人开城门,想来不仅仅是帮我那样简单。”

沈少孤笑道:“我早说了,此行南下是为找阿彦。他性子太过清冷无情,为师先给个见面礼,不好吗?”

夭绍道:“是要求他何事?”

“求?”沈少孤扬了扬眉,眸色奇诡,笑而不答。

(三)

袁禁与殷夫人皆不曾想到,房城之下的北府兵只为疑兵,江陵城中却另有细作,竟乘满城空虚时打开城门,放入了如狼似虎的北府骑兵。偌大的江陵城,殷桓九年经略所在,通衢南北的分陕重镇,竟在一夜沦陷。待二人察觉不妥想要回援之际,南方却有重兵压至,郗彦率领北府铁骑日夜奔驰,终在十九日清晨抵达江陵百里外。

北府兵连夺云陵、洞庭,据守西南关隘,此时又智得江陵,兵锋正盛,所向披靡。殷夫人揣度双方兵力,虽顾念江陵城池和殷湘性命,却深知此刻绝非决战之机,只得命袁禁坚守房城,另引军回景城,等待殷桓援军。

是日傍晚,郗彦入江陵城处理完城中诸事,便驰马径至城东采衣楼前。暗淡天色下,眼前所望,门垣残旧,亭阁破败,景象一片萧索。早知殷桓查封了荆州各地云阁,却不知是这样洗劫一空的蛮横。郗彦在楼前静立了一刻,飞身飘至楼顶,望向楼后庄园。

此刻正是灯火初上时分,庄园里却草木森森,一片光影暗淡。他默然等待半日,不见园中动静,正待离去时,却见竹林后有晕黄的烛光慢慢渗出。

不假思索,黑绫大氅掠过夜色,人飘至林边。

竹林后是一碧浅湖,园中虽久无人打理,此汪湖水却未干枯,水泽青幽,绿柳横波,夜下飞动着几只萤虫。湖畔小屋门扇半开着,灯火微燃。郗彦行至门边,望见屋中正北摆着一方长案,案上供奉着法相庄严的佛祖。那紫衣少女便虔诚地跪在案前,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嘴中在轻轻祷告。

她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只慢步走入屋中,将她拉起,静静望住她的面庞。

“阿彦?”她在一时的愕然中疑似幻觉,伸手摸了摸阴沉的头盔下那人的脸,才终于微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郗彦不语,视线流转在她眉眼间,凝视深深。烛光下少女面容姣美,笑颜盈然的背后,浑然还是往日那缕清澈的灵魂。他看了她良久,轻轻松了口气。

“除了此处,你还能去哪里?”他无奈低叹,伸出手臂,将她抱入怀中。

冰冷的锁甲抵着脸颊,隐隐生疼。夭绍低下头,正望到他雪白甲衣上的斑斑血红,忍不住问道:“你从洞庭兼程赶来,此刻甲衣也未换,是不是还不曾休息片刻?”

郗彦道:“不必担心,我精神尚好。”

他说话时,有冰凉的气息拂面而至。满室纯净祥和的檀香早不再纯粹,自他衣襟上散发的清冽酒香这一刻愈发清晰起来。夭绍依偎在他肩头,怔忡片刻,慢慢将抱着他的手缩回。

“甲衣脏了,先换下吧。”她抬头微笑,取下他的头盔,为他除去锁甲。自一旁的包裹中翻出一件淡青长袍,让郗彦穿上。

室内光线昏暗,郗彦转顾左右,见屋中陈设不过两三小案,数块灰毡,角落里安放着一张古旧长榻,其上铺着素色锦衾。里里外外,虽则简陋,却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得很。

“你收拾的?”郗彦倒也不觉讶异,于案边落座,“为何独居于此?七郎处处寻你不到,已着急了一整日。”

“找不到就干着急?”夭绍笑叹道,“那是他笨。”她坐在他身边,盛了一盏茶汤递过去,说道:“江陵城经此大变,到处兵荒马乱的,贺阳侯府更有将士进进出出,不得一刻清静,实在不比这里好。何况我也并非独居,酉时前师父还住在隔壁,不过刚刚离开了,这才剩我一人。”

“沈少孤?”郗彦沉默了一下,烛影投在他冰玉般的面庞上,神色不复先前温和,“七郎说昨夜在你身边见到一金袍男子,果然是他。”

夭绍道:“我当日为你送行时遇见师父,叙聊未久,便又分别。而后我南下找你,并不知他一路尾随。直到昨夜夺江陵时,他现身援手,我也才知晓。”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惭色,歉疚道:“阿彦,我此番擅自看了云阁密信,妄自调动七郎的兵马,还自作主张潜入贺阳侯府窃盗兵符……本是想为你分担,却不知自己实在怯懦无能。昨夜事到关键时,我竟畏缩不前。若非师父在旁,只怕我要给你捅个大窟窿,白折了七郎的兵马,白费了韩瑞一番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