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第2/9页)

侍从翻阅宾客名单,回道:“是北朝的国卿大人。”

国卿?竟是那位扬名天下的商之君?夭绍起疑:“先前并未听闻北朝来使中有这位国卿大人。”

“是,”侍从答道,“今日湘东王接到北朝使团,才知北朝使臣除了赵王和中尉裴伦,国卿大人也一同南下了。”

夭绍点头,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目光转向那黑袍男子,若有所思。

正如她的心态,殿上诸人对北朝使臣们都极为关注,此刻见到这脸带银面的男子,自然更是好奇。

商之君却从容自若地入席落座,殿上千人不约而同的探究目光可称如针似芒,他却能一派淡然地与司马徽低声交谈,意态潇洒,不为所动。

沈太后也不免多看他几眼,笑道:“国卿大人此张面具还是摘下吧?”

“恕臣狂妄,”商之起身行礼,月华般淡远的声音清晰飘荡在瞬间沉寂的殿间,“臣戴着面具并非存心冒犯太后圣仪,只因戴了这面具,臣才是商之。” 

就此拒绝沈太后的懿旨,此人的胆大妄为,令在席诸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沈太后倒没有恼怒,只是微有讶异,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年轻人。

商之一身黑绫丝袍,独立殿间宛若伫于静夜下的黑玉岩,举止沉稳看似锋芒敛尽,只是面具下那双凤眸却深邃得异常,不动时若静雪凝封,然偶尔顾盼,却是华彩溢彰,睥睨之间,不可一世。

一时众人皆噤声沉默,唯独夭绍微微而笑,跪至沈太后身边斟酒一杯,轻声说:“婆婆,我看国卿大人倒是十分坦荡之人。”

“不错,确实是个胆大磊落的年轻人。”沈太后笑道,“既如此,国卿大人请坐吧。”

“谢太后。”商之弯腰谢过,重新入席。

这声音越听越觉得似曾相识,夭绍目光微动,垂首将酒杯递向沈太后。

酒过三巡后,宫人奏乐起舞。清雅乐声缠绵萦转于舞女的水袖丝袍,格外动人心弦。

东朝贵族沉浸于此间欢乐融融,北朝使臣面对南方烟雨下孕育而生的柔媚歌舞却是了无兴致,极个别的,甚至不掩眉宇间的厌烦。

“是儿臣疏忽了。”萧璋将帅在外,心思从不在宫宴歌舞这些细节上,此刻见了北朝使臣们的反应很是惭愧,“北朝贵族长于弓鞍,性格豪爽开放,许是不太适应我朝如此风雅细腻的歌舞。”

沈太后却很淡然:“入乡随俗,该他们受着。”又招手唤过夭绍,问道,“哀家记得你父亲生前谱过一首战曲,叫什么浪击青云阵前曲?”

“是。”

“哀家知道你的琴艺不输你父亲生前,”沈太后笑道,“准备一下压轴而奏吧,万莫负我朝新胜之威。”

夭绍闻言却有些为难,踌躇一会,在沈太后不容抗拒的注视中默然退下金銮。

萧璋望着她纤柔的背影深起忧虑,对沈太后道:“母后,那曲子刚烈至极,夭绍虽琴艺了得,但女子性柔,怕是驾驭不了。”

沈太后不以为然:“放心,她既敢应下,就自有办法。”

金銮上细微的变化不曾引得宾客注意,北朝国卿商之君把弄着指间玉杯,漫不经心中自思忖着重重心事时,忽觉肩膀上被什么清凉的东西敲打一下。他转过头,望见先前端坐太后身侧的紫衣小郡主此刻站在殿中角落,暗淡的光线衬得她秀美的眉眼愈发明澈。

她对他微笑,悄悄招了招手。

宴至酣处,乐声悠然一转,舞女身姿轻盈如细柳拂水,袅袅飘然出殿。

一时歌舞尽消,诸人于突兀的变化下左顾右盼,正窃语不解时,忽又闻丝弦铮铮颤动。激昂琴声横空降临,竟一洗先前靡丽繁复的宫廷之音,倾泻出大河涛浪、重山压顶的浑厚深沉。

众宾客耳目一新,不由齐声称赞,转目望去殿中乐人演奏的角落,却是一惊。

不知何时所有乐人俱已退出,那里月光冷寂,人影孤单。紫衣少女背对大殿而坐,身影纤柔窈窕。

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仿佛从远山深海中呼啸而出的烈烈琴声居然是出自一少女指下。与座诸人在震撼中心神激荡,而那琴音弹到高昂之际,更如旭日蓬勃东升、鼓号跌宕长鸣。气势恢宏的铿锵战曲飘行殿宇,于诸人眼前幻化而生绵延烽烟——骏马奔腾,长剑横抡,利箭入甲,弯刀夺命。壮烈之声如雷霆灌耳,让闻者无不心血沸腾难以自制。

众人正听得魂驰神摇之际,那琴声陡然一变,又转为空旷苍茫。萧萧雁唱,大道日丧,九万里林木苍苍,风雨飘摇家国沦亡,曲音哀痛沉沦,直叫人悲从中来。

诸宾客心潮难抑,抚琴的夭绍也觉胸口抑懑,肺腑皆伤,唇齿间竟隐隐诞出腥甜的血气。她心道不妙,忙收敛神思,平心静气,指下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