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朵玫瑰(第6/14页)

“你混帐!你没出息!你丢尽了我的人!你给我滚出去!我但愿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给你受教育,给你读书,要你继承我的事业,你却像个扶不起的阿斗!你给我滚,从今以后,我不给你一毛钱!不管你任何事情,饿死了你也不要来见我!”

“是的,爸爸!”我拉着你退后。“如果我有一天饿死了,我不会来见你!如果我成功了,我会来看你的!”

“成功?哈,成功!”父亲怒吼的声音可以震破屋顶。“你成功!你拿什么来成功?”

“我将写一部书。”

“写一部书?写一部书!哈!”父亲嗤之以鼻。“你还以为你是天才呢!”

我咬紧了嘴唇。

“我将做给你看!”

“做给我看!你做吧!做不出来,就别再走进我家的大门!”我拉着你出来了,走出了那栋豪华的花园住宅,两袖清风,除了你之外,身无长物。你,晓寒,那样默默地瞅着我,半晌,才轻声而肯定地说:

“你会写出一部书来,一部很成功的书!”

哦,晓寒,就是你这句话,就是你这种信赖,鼓起了我多少的勇气和斗志。我知道,即使我失去了全世界,我还会有你,握紧你的手,我说:

“晓寒,你嫁了一个很贫穷的丈夫,我们甚至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你微笑。哦,晓寒,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你那一瞬间的微笑更美,更可贵的呢?

于是,我们回到了你的家,见了你的父亲。老人马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望着我,他说:

“你能做些什么?”

能做什么?惭愧!我不能犁田,我不能种菜。但,我总不能不养活我的妻子!

“我明天要去找工作。”

“找工作!”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你的父亲。“可是,爸呀,他要写一部书呢!”

“写一部书?”老人注视着我。“那么,你还顾虑些什么?去写书吧!我家的田地,足够我们三个人吃呢!去呀!你还发什么呆!先去镇上买张书桌呀!”

就这样,晓寒,我开始了我的著述生涯。可笑吗?我,一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竟靠妻子的花圃和丈人的菜园来维持着。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可笑。你,晓寒,你和你父亲,总用那样严肃的眼光来看我的工作,似乎我所从事的是一项至高无上的丰功伟业!因此,我自己也感染了那份神圣感。我写作,写作,写作……不断地写,不停地写,孜孜不倦地写。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将我奋斗的成果,奉献于你的面前。

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不是吗?但是,在那份艰苦之余,我们又有多少数不出的甜蜜与陶醉!清晨,我们常和晓色俱起,站在曙光微现的玫瑰园中,看那玫瑰花的蓓蕾迎着朝阳绽放,看那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闪烁。我会念一首小诗给你听:

爱像一朵玫瑰,

令整个宇宙陶醉,

爱像一朵玫瑰,

让整个世界低徊。

你并不懂得诗,但你总是那样微笑着倾听我念。你的眼光柔情万斛地凝注在我脸上,你的面颊焕发着光彩,你的嘴唇丰满而滋润。我望着你,觉得你并不需要了解诗,因为你的本身就是一首诗。

吃完早饭,我总是回到屋里去写作,而你呢,忙于家务,忙于玫瑰田里的働草施肥。忙于洗衣烧饭,你轻盈的身子,常常那样轻悄地穿梭于屋内屋外。我没有看你皱过眉,你总是微笑着。一面工作,一面低低地唱着歌,你最喜欢唱一支我教你的歌曲:

天地初开日,

混沌远古时,

此情已滋生,

代代无终息。

妾如花绽放,

君似雨露滋,

两情何缱绻,

缠绵自有时。

虽然我向你解释过这支歌的意义,但我想你并不了解这支歌。你低柔地轻唱,不经心地款摆着你的腰肢,常常配合着流水的朗朗或碗盘的叮当。于是,我觉得,你并不需要了解歌,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支歌。

黄昏,我写作得很累了,你会拉着我跑到室外,去迎接你荷锄归来的父亲。我们常并肩走在郊野的田埂上,看牧童的归去,看大地的苍翠,再看落日的沉落。你常常对我发些很傻很傻的小问题,像花为什么会开?云为什么会走?瀑布的水为什么永远流不完?我不厌其烦地和你讲解,你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我不知道,你到底懂了没有?但,我想那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们并肩走过的一个又一个的黄昏。

晚上,我经常在灯下写作,你就坐在书桌旁边,手里缝缀着衣衫。你额前的短发,那样自然地飘垂着。睫毛半垂,星眸半掩,纤长的手指,有韵律地上下移动。你喜欢在鬓边簪一朵小玫瑰花——那是你身上唯一的化妆品——绽放着一屋子的幽香。我常常搁下笔来,长长久久地凝视你,你会忽然间惊觉了,抬起眼睛,给我一个毫无保留的笑。那笑容和玫瑰花相映,哦,晓寒,你正像一朵小小的红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