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朵玫瑰(第5/14页)

这是玫瑰园中的另一场戏。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我悟出了一份道理;没有一场戏能演出真实的人生!因为心灵的震动不在戏剧之内。哦,是的,晓寒,我吻了你。在那个雾蒙蒙的早晨,在那个玫瑰花的花畦上,我吻了你。而当我抬起头来,我看到的是你那容光焕发的脸庞,和你那迎着初升朝阳闪烁的眼睛!

就是你那发光的脸,和你那发光的眼睛,第一次让我了解了什么是爱情。让我那整个以往的人生,都化为了虚无。没有矫饰,没有造作,也没有逃避,你一任你的眼睛,全盘地托出了你的感情。哦,晓寒,你自己也不知道,你代表了一个多么完整的“真实”!

当太阳升高的时候,我们已并肩在玫瑰田里工作了,我们一起除去败叶,剪掉枯萎的花朵,翻松被践踏了的泥土,扫去满地的残枝。然后,我问你:

“告诉我,晓寒,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你沉思,怯怯地看我,然后把眼光落向远方的白云深处。

“说吧!别害羞!”我鼓励着你。

“在那边山里,”你轻声地说,“听说有一块很好很好的地,有很好很好的水源,可以变成一个最好的玫瑰园!”

“我将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我慷慨地许诺。

你望着我,呆呆地。好半天,你说:

“可是,你呢?”

我呢?天知道,晓寒,你问住了我!直到那时,我并没有想到我以后会怎样,和你会怎样。那种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仍然在我心底作祟。送你一块土地,报答你的一吻之情,不是吗?当时,我的潜意识里,确有这样的念头。何等卑鄙!晓寒,你决没料到我是那样卑鄙的,不是吗?而你用坦白的眸子望着我,那样坦白,那样天真,里面饱溢着你的一片深情及单纯的信赖。我在你的注视下变得渺小了,寒伧了,自惭形秽了。

“你希望我怎样?”我问,我想我问得很无力。

“你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呢?”你说,继续瞅着我。

“写一本书!”我冲口而出,确实,这是我数年以来的愿望。

“写一部长篇小说!”

“那么,”你微笑了。“我们造一栋小屋子,你写书,我种玫瑰花!”

我望着你。哦,晓寒,忽然间,我的心怎样充满了欢乐!我的身上怎样交卸了重重重担!我在刹那间解脱了,成熟了,鼓舞了,振奋了!我肩上生出了翅膀,正轻飘飘地把我带向白云深处!随我翩翩比翼的,是你!晓寒,你将和我一起飞翔,飞翔,飞翔……飞向云里,飞向天边,飞向那海阔天空的浩瀚穹苍!

“走!”我丢下了锄头,拉住你的手。

“到哪里去?”你惊愕地。

“去告诉你父亲,我们要结婚了!”

“这么快!你疯了吗?”

是的,疯了!我为你疯,我为你狂。我将倾注我一生的生命,去筑我们的伊甸园!奔进屋内,我们叫醒了你那正熟睡未醒的父亲。

“我们要结婚了!”我说。

老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在发热,”他说,“这种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天气容易让人生病。”

“我没有生病,”我清清楚楚地说,“我要娶你的女儿,我们马上要结婚!”

老人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是真的?”他问。

“是真的!”我说。

他转向了你。

“你要嫁他吗?晓寒?”

你脸红了,热烈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头就俯了下去。于是,老人明白了,明白了这种从亘古以来,混沌初开的世界里就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又转头向我:

“你是大学毕业生?”他说。

“是的。”我说。

“她只受过小学教育。”

“是的。”

“你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是的。”

“她是个穷农夫的女儿。”

“是的。”

“你生长在城里?”

“是的。”

“她生长在乡下。”

“是的。”

“你都知道?”他瞪着我。

“都知道。”

“那么,你还等什么?娶她去吧!我带了她二十年,就是等一个像你这样的傻瓜来娶她的!”老人一唬地从床上跳下来,挥舞着双手。“去结婚吧!你们还等什么?”

哦,晓寒,怎样地疯狂!怎样地狂欢!怎样无所顾忌地任性,怎样闪电似的筹备、登记、公证结婚!我瞒住了父母、兄弟姐妹,和所有的亲友,以免遭遇到必然的反对。一直等到公证完毕,我带着你来到父亲的面前。

“爸爸,这是你的儿媳妇。”

父亲瞪视着我。

“你在说些什么鬼?”

“真的,我们今晨在法院公证结婚了。”

父亲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打量我,再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打量你,然后又用了十分钟来弄清楚我们认识的经过和你的家世,再用了十分钟来证实我们的婚姻。接着,就是一场旋干转坤的暴风雨,天为之翻,地为之覆。父亲的咆哮和咒骂有如排山倒海般地对我卷来,山为之崩,地为之裂。你像惊涛骇浪中受惊的小鸟,大睁着一对惺恐而无助的眸子,看着我的父亲和我那叫嚣成一团的家人。哦,晓寒,我多么烦恼,多么懊悔,竟把你带到这样一个火山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