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你不会写,我怎么会写?我又不是生物学家!”

当时,就是这个韩姐姐解救了自己,她拿过作文本,提起笔来,只有三十分钟,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如今,已不太记得那篇文章的内容,只记得韩佩吟引用了一首骆宾王的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颂超自信全身没有一个文学细胞,可是,很奇怪,他一直记住了这几句诗。而且,还记得那篇文章竟被老师大为激赏,破了他生平的纪录,给了他一个甲,还要他站起来朗诵给全班听。害他结结巴巴地念得乱七又八糟,只因为心中有愧。这件事有多少年了?九年了?那时,自己念初三,韩佩吟和二姐颂蘅念高一。

现在,颂超面对着佩吟,又尴尬,又惊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佩吟了,自从他去台南读成大,又去受军训。姐姐们的同学原就太多,佩吟不是唯一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了。但是,如今重新面对佩吟,他仍然清晰地记起往日那个梳着学生头,穿着中学制服,和自己亲切谈话的那个韩佩吟。只是,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它使两个姐姐从少女变成少妇,从虞家的人变成别家的人,使妹妹颂蕊从小女生变成大学生,从黄毛丫头变成吸引人的少女。而韩佩吟呢?一时间,他有些恍惚,时间对虞家的人来说,像一把蘸着颜料的彩笔,不同的时间涂上不同的颜色,不管时光怎样流逝,他们依然过得多彩多姿。对韩佩吟来说,却像一把雕刻刀,他可以看出那刀子怎样深刻地在佩吟身上刻过,使她的眼睛深沉,使她的鼻梁挺直,使她的下巴瘦削,使她的嘴角坚毅……是的,那把刀子一定刻得很残忍,可是,却使韩佩吟从一个单纯的女学生,变成了个耐人寻味的艺术品!

“老三!”颂蘅喊着,“你怎么了?发什么呆?怎么永远愣头愣脑的像个傻小子!”

“我知道!”佩吟接了口,那略带忧郁的嘴角浮起了一个谅解的微笑。“他已经忘记我是谁了!颂蘅,你别为难他了,哪个男孩子会记住姐姐的同学呢!”

“噢!你错了!”颂超冲口而出,走过去,他在她们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的眼光目不转睛地停驻在佩吟的脸上。“我记得你,韩佩吟,你教过我作文;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你看!我连你教我的诗都还记得!”

佩吟怔了怔。教他作文?好像有那么回事,好遥远好遥远以前的事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大男孩子,嘴唇上面有没剃干净的胡子茬儿,额上有两颗青春疸。短短的,参差不齐的头发,大而明觉的眼睛,笑起来一股憨憨的劲儿。严格说起来,他不是什么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他的鼻子太大,嘴巴也大,身材够高了,可是肩膀却太宽了点,总使他带着种“傻劲”,就像颂蘅说的,有股“傻小子”的味道。可是,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快乐,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这就使他那不怎么漂亮的脸也变得充满吸引力了。

“韩佩吟,”那傻小子连名带姓地喊着,率直中带着鲁莽。“你瞧,我两个姐姐都结婚了,你是不是也结婚了?你的另一半呢?没有一起来吗?”

“老三!”颂蘅喊着,“你怎么连名带姓地乱叫,一点礼貌都没有!你应该叫声韩姐姐才对!”

“哎哟,少肉麻了!”颂超笑着喊,“咱们家的称呼一向乱七八糟,从小就没姐姐弟弟那一套,我叫你还叫老二呢……”

“所以没礼貌!”颂萍接口,“那天他居然冲着鹏远叫黎大个儿!”

黎鹏远是颂萍的丈夫,确实是个大个儿。

“怎么?叫黎大个儿还是尊称呢!”颂超嚷着,忽然大发现似的四面找寻,“哎,真的,老大,你的那位黎大个儿怎么没来?你当心,上次我听到一些传言,有关你那位黎公子的,说他在外面有那么点花花草草的事儿……”

“嗯哼!”一声重重的哼声从颂超身后响了起来,颂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他的大姐夫黎鹏远正站在他身后,带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对他瞪着眼睛,“好吧,老三,你顺口造我谣吧!你姐姐可会认真的。你说过了没关系,我晚上要跪算盘珠子!”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吓了我一跳!”颂超叽咕着,“造谣?”他低低自语,“我可没造谣,有人亲眼看见你和那个外号叫小……”

黎鹏远伸手狠狠地在颂超胳膊上拧了一下,笑着对颂蘅颂萍姐妹俩说:

“还有什么没办的事要我办的,你们趁早交代,喜事、喜酒、礼堂,都没问题,喜帖也都寄出了……”

“咦,可奇怪了,”颂萍说,瞅着黎大个儿直点头。“係怎么变得这么热心起来了?想要转移话题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吗?用不着老三说,我也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