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不是因为新加坡那最后一个晚上,俞慕槐可能立即忘记了叶馨,就因为有那个晚上,又有接踵而来的那个早晨,俞慕槐才会对叶馨念念不忘。尤其是叶馨穿着纯白的衣裳,站在看台上的那个样子。她一定是匆匆赶往机场,来不及化妆,所以,却正好有了俞慕槐所欣赏的那份清丽。他常想,叶馨如果不是生长在马尼拉,不是生在一个贫困之家,能受高等教育,好好地加以爱护培植,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块美玉呢!

不管他怎样惋惜,不管他怎样怀念,新加坡的一切,正像香港的一切一样,都成为过去了。但是,报社中都盛传着他的“新加坡艳遇”,绘声绘色地描写着他的“新加坡假期”。这些传言,连俞慕槐家里都知道了。他妹妹俞慕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般大吼大叫:

“啊呀,哥哥!你千挑万选地找女朋友,这个不好,那个不要,却到新加坡去泡上个歌女!”

“别胡扯了!什么叫‘泡’?”俞慕槐没好气地说,“人家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而且,慕枫,别因为人家是歌女就轻视她,歌女和你一样是人!”

“哈,哥哥,”俞慕枫斜睨着他,“你不是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俞慕槐笑了。

“只认识一个星期,怎么谈得上什么真感情假感情呢!你别胡思乱想吧!”

“我说,慕槐,”俞太太——俞慕槐的母亲在一边插嘴。“你也三十岁的人了,真该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了!慕枫也不帮哥哥留意一下,你们同学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他看不上呀!”慕枫叫着,“我哪一次不把同学带回家来,在他面前打个转儿?他说陈丽筠太瘦,朱燕娥太胖,何绮文太死板,郭美琪太俗气……妈,你不知道他那股挑剔劲儿,好像全天下的女人没一个能入他的眼似的!我倒很好奇,想见见那个新加坡的歌星,到底哪一点儿吸引了我这个哥哥!”

你永远不会知道。俞慕槐好笑地想,这得推到香港的渡轮上去了。而那渡轮上的遭遇,至今还是个谜呢!

“你们别瞎操心吧,”他笑着说,“迟早我总会看上一个女人的,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来代我安排!”

“可遇而不可求!”慕枫嚷着,“你遇到的就没一个正经的!”

“嗐!这个妹妹可真霸道!”俞慕槐说,“难道只有你的同学才正经?”

“本来么,大学生不正经,谁才正经!”

“别把大学生的地位提得太高了!大学毕了业再当歌女的也多得是!”

“啊呀,哥哥是真的爱上那个歌女了!”慕枧大惊小怪地叫着。

“你放心,”俞慕槐笑着,“我反正决不会娶一个歌女,也不会娶你的同学!”

“别把话说得太满!”

“打赌怎么样?”

“好了,好了,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做母亲的在一边笑骂着,“兄妹两个整整差了十岁,都是大人了!还是一天到晚地拌嘴!”

“这证明我们童心未泯!”慕枫高声地说了句,就笑嘻嘻地一溜烟跑掉了。

“疯丫头!”俞慕槐一面笑一面骂。从小,他拿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妹妹就毫无办法,慕枫又调皮又促狭,偏偏又相当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再加上一对小酒涡。长相甜,嘴巴坏,总是弄得人又爱又恨又气。“瞧吧!将来不知道哪个倒霉的男人会娶了她!”

俞太太噗嗤一声笑了。

“已经有一大群倒霉的男人在排队了呢!”

“那么,”俞慕槐扬扬眉毛,“只好等着瞧这群人里谁最倒霉吧!”

“慕槐,”俞太太走了过来,她是那种典型的贵妇人,一生没吃过什么苦,丈夫的事业顺利,家里的经济稳固,一双儿女又都聪明过人。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事,如果一定要找一件比较让她烦心的事的话,那就是这个儿子的婚事了。“你真在新加坡找到女朋友了吗?”她温柔地问。她虽已五十几岁了,却依然很漂亮,年轻时候的她是著名的美人。

“哦,妈,你们怎么这样小题大作的!”俞慕槐喊了一声,“算了算了,我还是赶快出去跑新闻吧,否则等会儿爸爸回来了,又要审我一次!”他穿上外衣,向大门口冲去。一面又抛下了一句,“别等我吃晚饭!”

“骑车小心一点!”俞太太追在后面喊。

俞慕槐已骑上他的摩托车,冲得老远老远了。俞太太站在房门口,一个劲儿地摇头。奇怪,孩子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在母亲的心目里却永远是个孩子,你就得为他烦恼、操心一辈子。

俞慕槐不愿再谈叶馨的事,但他确实没有忘怀那个女孩子。回台湾的第三天,他就写了一封信给她,寄到新加坡的xx夜总会转交,但是,十天后,那封信原封退回了,理由却是“收信人已迁移”。那个该死的闻经理,果然没有守信用继续用她!俞慕槐说不出有多别扭,想必,那可怜的孩子又只得回马尼拉去了。于是,他又写了一封信到马尼拉,心想,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家里的人一定会把这封信转到她手里去的。可是,半个月后,这封信依然退了回来,信封上却赫然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