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就怕——就怕唱不长。”

“我懂了,”他点点头。“我一定帮你去说。”

“谢谢你。”她再轻声说了句,仍然微笑着。俞慕槐却在这笑容中读出了太多的凄凉。经过这篇谈话,再在这明亮的光线下看她,他已经肯定她不是那只海鸱了。这是另一只海鸥,另一只在风雨中寻找着方向的海鸥。她和那个少女虽然在面容上十分相像,在性格及举止上却有着太多的不同。

“吃点东西吧,叶小姐,瞧,尽顾着说话,你都没吃什么,这虾饺一凉就不好吃了!”

叶馨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吃了一些。

“我不敢多吃,”她笑着,“怕发胖。”

“你很苗条呀!”他说。

她笑了。他发现她是那种非常容易接受赞美的人。到底是在风尘中处惯了,她已无法抹去性格中的虚荣。但是,在这篇坦白的谈话之后,她和他之间的那份陌生感却消除了。她显然已把他引为知己,很单纯地信赖了他。而他呢,也决不像昨晚那样对她不满了。昨晚,他要在她身上去找另一只“海鸥”的影子,因为两只“海鸥”不能重叠成一个而生气。今天呢,他认清了这一点,知道了她是她,不是渡轮上要跳海的少女,他就能用另一种眼光来欣赏她了,同时,也能原谅她身上的一些小缺点了。

“俞先生,台湾好玩吗?”

“很好玩,”他微笑地说,“去过台湾没有?”

“没有,我真想去。”她向往地说。

“你说话倒有些像台湾人,”他笑着。“我是说,有些台湾腔。”

“是吗?”她惊奇地。“我是闽南人。在家都说闽南话……”她用手蒙住嘴,害羞地说,“俞先生别笑我,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不像那些从台湾来的小姐,说话都好好听。那位歌舞团的张莺,每次听到我讲话就笑,她费了好大力气来教我说北平话,什么‘一点儿’‘小妞儿’‘没劲儿’……我把舌头都绕酸了,还是说不好。”

“你可以学好。”他说,想起她那个“待会儿”,不禁失笑了。

“你笑什么?”她敏感地问,“一定是笑我,笑我念得怪腔怪调的。”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了。

“不是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他说。天哪,就为了那个“待会儿”,他竟逼着她去唱了支《海鸥》呢!想必昨天自己表现得像个神经病了!

“张莺说,可以介绍我到台湾去登台。”没注意到俞慕槐的出神,她自顾自地说,“你觉得有希望吗?”

“当然有希望。”

“如果我去台湾唱歌,你会来听我唱吗?”

“一定来!”

她高兴地笑了,好像她到台湾去唱歌已成为事实似的。俞慕槐看着她,忽然心中浮起一阵悲哀,他知道,她不会在台湾的歌坛上蹿红的,而且,台湾可能根本没有地方愿意聘请她,她毕竟不是个顶儿尖儿的材料。但是,她却那样充满了希望,那样兴奋。人,谁不会做梦呢?何况她那小小的肩膀上,还背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这是个可怜的、悲剧性的人物啊!但,最可悲的,还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些什么,却在那儿浑浑噩噩地自我陶醉呢!

“俞先生,你还有多久回台湾?”

“大概一个星期吧!”

“那么快!”她感叹了一声,流露出一份颇为真挚的惋惜。“你不忙的时候,找我好吗?我除了晚上要唱歌以外,白天都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玩。”

“你对新加坡很熟吗?”

她摇摇头。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来观光观光新加坡!”他忽然兴趣来了。“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你听说过飞禽公园吗?”

“是呀,很著名的呢,不知道好不好玩。”

“我们何不现在就去呢?”

于是,他们去了飞禽公园。

俞慕槐无法解释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会跟这个叶馨玩在一块儿的?但是,在接连下去的一星期之内,他几乎每天和叶馨见面。他们玩遍了新加坡的名胜,飞禽公园、植物园、虎豹别墅……也一起看过电影,喝过咖啡。这个以“不交女朋友”出名的俞慕槐,竟在新加坡和一个二流的歌星交上了朋友,岂不奇怪?难怪王建章他们要拿他大大地取笑一番了。

事实上,俞慕槐和叶馨之间,却平淡得什么都没有。叶馨和他的距离毕竟太远,她根本无法深入他的内心。俞慕槐主要是欣赏她那份善良,同情她那份身世,因而也了解了她那份幼稚与虚荣。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谈得并不多,只是彼此作个伴,叶馨似乎是个不太喜欢用思想的女人,她一再挂在嘴上的、对俞慕槐的评语就是:

“你真是个好人!”

俞慕槐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他对她保持的君子风度吗?还是因为她以前碰到的男人都太坏了?总之,在这句简单的话里,他却听出了她的许多坎坷的遭遇,他不忍心问她,也觉得没有必要问她。他知道她虽无知,虽肤浅,却也有着自尊与骄傲,因为,有次,当他想更深人地了解她的家庭环境时,她却把话题掉开了,他看出她脸上的乌云,知道实际情况一定比她所透露的更糟糕。尤其,当他连续听过她几次歌,发现她一共只有那么两套登台服装以后,他就对她更加怜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