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第4/4页)

这些话,我听了起码有二十遍了,在座的每个客人,大概也起码听了二十遍了,大家都默默地喝着闷酒,空气十分沉闷,何老太太似乎惊觉了,笑着说:

“来来,吃菜,不谈那些老话了,今天大家一定要好好地乐一乐,等诗杰回来了,我还要请你们来玩呢!”

我望着杯里的酒,勉强地跟着大家凑趣,从没有一顿饭,我觉得像那顿饭那样冗长,好像一辈子吃不完似的。何老太太一直在唱着独角戏,满桌子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响亮,愉快,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我的目光转到那对喜烛上,烛光的上方,就挂着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照片里的何老太太,正展开着一个宁静安详的微笑。

“时间真快,”何老太太笑吟吟地环视着她的客人,“孩子们大了,我们的头发也白了!”

大家都有点感慨,我看着这些老先生老太太们,他们,都有一大把年纪,也有许多人生的经验,这里面,有多少欢笑又有多少泪痕呢?

饭吃完了,客人们散得很早,我被留下来帮忙收拾。何老太太似乎很疲倦了,在过度的兴奋之后,她有点精神不济,何诗怡服侍她母亲去睡觉。然后,她走了出来,我们撤掉了中间的大圆桌,室内立即空旷了起来。何诗怡在椅子里坐下来,崩溃地把头埋在手心里,竭力遏止住啜泣,从齿缝中喃喃地念着:

“哦,妈妈,妈妈。”

我们都明白,何老太太的时间已经没有多久了。我把何诗怡的头揽在我怀里,使她不至于哭出声音来。在那个书桌上,那对喜烛已经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但却依然明亮地燃烧着,我顺着那喜烛的火苗往上看,在那张陈旧的照片里,何老太太整个的脸,都笼罩在那对喜烛的光圈里。忽然间,我觉得心地透明,神志清爽。

“有些人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的!”我低低地,自言自语地说,一面肃穆地望着那烛光,和烛光照耀下的那张宁静安详的脸。何诗怡悸动了一下,把头抬了起来,顺着我的目光,她也望着那张照片。她眼中的泪光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种严肃的神情。我握住了她的手,在这一刻,我们彼此了解,也同时领悟,死亡并非人生的终站。

一星期后,何老太太在睡梦里逝世了。我始终忘不掉那顿晚宴,和那对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