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影(第5/11页)

依然没有人答应。他沉思地躺着,对宗尧的床看过去,渐渐地,他的眼睛能习惯于黑暗了,于是,他看清宗尧的床是空的。他呆了呆,了然地望着帐顶,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时的宗尧,正躺在洁漪的身边,洁漪瑟缩地望着他,满面泪痕,他握紧她的手,恳切地说:

“漪,你相信我,寒假我们就结婚。”

“宗尧,”她怯怯地说,“我已经完全是你的人了,反正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我绝不后悔。只是,你千万别负了我!”

“洁漪,不信任我是罪过的,我向你发誓,假如我负心,我就遭横死!”

洁漪蒙住了他的嘴,然后,她的嘴唇碰着了他的,他们深深地吻着。然后,洁漪平躺在床上,凝视着黑暗的窗格说:

“我不后悔,尧哥,我早就等待这一天,我是你的,完完全全是你的。从我十二岁起,我就梦想会成为你的妻子,但是,我多害怕!害怕重庆那么多的女孩子,怕你那些女同学,怕许许多多意外。现在,我不怕了,我已经是你的了。”

“是的,漪,你是我的妻子。”

“还是你的影子。”

“是的,我的影子妻子。”

“不!”洁漪痉挛了一下。“别这样叫!别!”

“你怕什么?漪?我的心在这儿,永远别怕!”

曙色染白了窗纸,洁漪推推宗尧:

“去吧,别给佣人们撞见了!”

宗尧下了床,吻了洁漪,溜回到卧室里。绍泉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发出几声呓语,宗尧看着他,他正熟睡着。于是,他钻回了自己的被窝里,等待天亮。

这日午后,他们终于乘上了到重庆的汽车。

车子颠簸地行走着,公路上泥泞不堪,车行速度十分缓慢。宗尧和绍泉倚在车子里,都十分沉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会儿,宗尧打开旅行袋去找一条手帕,随手抽出了一张照片,宗尧拿起来一看,是洁漪的一张六寸大的照片,明眸皓齿,婉约温柔,静静地睁着一对脉脉含情的大眼睛。这一定是洁漪悄悄塞进他的旅行袋里去的。他翻过照片的背面来,看到了一首小诗:

车遥遥兮马辚辚,

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

愿为影兮随君身!

君依阴兮影不见,

君依光兮妾所愿!

握着这张照片,他不禁神驰魂飞。绍泉对那张照片正背面都张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拍拍宗尧的肩膀说:

“你真是个天之骄子,好好把握住你所得到的!”

“宗尧,又在给你的影子写情书是不是?”绍泉一面对着镜子刮胡,一面问。

“唔。”宗尧哼了一声,依然写他的。这是一间小斗室,是宗尧和绍泉在校外合租的一间房子,学校原有宿舍,但拥挤嘈杂。绍泉和宗尧都是经济环境较好的学生,绍泉的家在昆明,时有金钱接济,宗尧虽然父母都沦陷在北平,却有成都的姑母按时寄钱。所以,在一般流亡学生里,他们算是经济情况很好的了。他们都嫌宿舍太乱,就在距校不远的小龙坎租了一间屋子合住。

“我说,宗尧,我有两张票。”

“唔。”

“怎么样?一齐去看看?”

“唔。”

“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宗尧抬起了头来。

“什么事?”

绍泉走过去,把手按在宗尧的肩膀上。

“我说我有两张票,你赶快写完这封信,我们一起去看话剧。”

“哪儿的话剧?”宗尧不大感兴趣地问。

“抗建堂。”

“大概又是傅小棠主演的吧?”

“不错,去不去?”

“好吧,等我结束这封信。”

信写好了,宗尧封了口,和绍泉一起走出来,绍泉对他上下望望说:

“换件长衫吧!”

“我不是追傅小棠去的,犯不着注意仪表!”宗尧笑着说,一面打量了绍泉一会儿说,“唔,胡子刮得这么光,看来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如果我是傅小棠,准要为你动心!”

“那么,真可惜你不是傅小棠。”

抗建堂里卖了个满座,这正是话剧的全盛时期。绍泉弄到的两张票,位子居然还很好,在第四排正中间,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傅小棠是个个子很高、纤秾适中的女子,浓眉,眼睛大而黑,嘴唇薄而坚定,长得算美,就是有一些“火气”,因而缺少了几分柔弱的女性美,却也加了几分率直和活泼。年龄不大,顶多二十岁,眉目之间,英气多过了娇柔,大眼睛机灵灵的,满堂一扫,顾盼神飞。

第一幕落幕后,掌声雷动,绍泉拉了拉宗尧的袖子,低声说:

“到后台去看看!”

绍泉追了傅小棠这么久,也只在后台可以和傅小棠交谈一两句而已。宗尧跟着绍泉到后台,后台乱成一片,道具、化妆品、服装散了一地。还有别人送的花,又挤着一些看客,花香,人影,大呼小叫,换布景的人员在跑来跑去。宗尧和绍泉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看见傅小棠已换好了下一幕的服装,正站在化妆室门口,和一个大块头、满脸横肉的人在讲话,绍泉皱皱眉,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