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影(第2/11页)

“你这是什么话嘛?一点文雅劲儿都没有,念了半天大学,越念越小了!”

宗尧回头对绍泉说:

“你知道,我姑妈的规矩,远道而来,必须先洗澡才能吃东西,要把我们一路上增加的灰尘洗刷掉。其实,洗澡最伤元气,一路辛苦,再伤元气,岂不是想谋杀我们吗?”

“看你这张嘴!”姑妈转头对绍泉说,“宋先生,宗尧在学校里也这么贫嘴吗?”

“比这还贫呢!”绍泉笑着说,“他在学校里有个外号……”

宗尧跳了起来,大叫:

“绍泉!我警告你,不许说!”

“什么事情不许说?”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通内室的门边响起了,声音虽然不大,却把全室的笑闹都压了下去。绍泉回头一看,顿觉眼前一亮,像是突然看到了强光一样,使人不由自主地身心一振。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件白底碎花的旗袍,刘海覆额,发辫垂腰,长长的睫毛盖着一对水盈盈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底下是一张柔和的小嘴,眉尖若蹙,眼角含颦,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致。她站定在那儿,一手支在门框上,眼睛温柔地停在宗尧的身上,嘴角逐渐地浮起一个浅笑。

“在房里看书,听到一阵叽哩呱啦乱叫,就猜到是你来了。”她轻轻地说。

“哈,洁漪,”宗尧招呼着。“快进来,我给你介绍。”

洁漪走了进来,不大经意地看了绍泉一眼,随着宗尧的介绍,她轻盈地点了一个头,又掉转眼光望着宗尧说:

“宗尧,你黑了,更像野人了!”

“是吗?”宗尧一抬眉毛,说,“洁漪,你大了,更成了美人了!”

洁漪的脸蓦地绯红了,她对宗尧瞪了一眼,转身就向门外走,宗尧笑着嚷:

“洁漪,别跑!你也不看看我给你带来的小礼物!”

洁漪站住了。宗尧拉过他的旅行袋来,打开了,一阵乱翻乱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把什么袜子衬衫内衣都拉了出来,还是没找到,洁漪用不信任的眼光望着他说:

“尧哥,你又来哄我了!”

“哄你是鬼!”宗尧说,一面苦着脸问绍泉,“绍泉,你记得我那一对玻璃小猫塞到哪里去了?”

“玻璃小猫?”绍泉想了一下,叫着说,“我知道!你临走的时候一直叫着别忘了带,又怕在旅行袋里压碎了,就塞到你随身穿的大褂口袋里了。”

“哦,对了!”宗尧眉开眼笑地伸手到怀里去拿。绍泉耸耸肩说:

“没有用,你临出门的时候说那件长衫太脏,脱下来交给老太婆去洗了,你说长衫带得太多了,那件可以不必带来了。”

“哦!”宗尧的手停止了摸索,满脸怅然,半天后才怏怏然地抽出手来。站在一边的姑妈却笑弯了腰,洁漪也抿着嘴直笑,刚倒了盆洗脸水出来的张嫂也笑得抬不起头来,绍泉也忍不住笑。宗尧看到大家笑,也跟着笑了。

这天晚上,宗尧和绍泉同房,准备就寝的时候,宗尧问:

“你看我这位表妹比傅小棠如何?”

“完全不同的典型,无法对比。”绍泉说。

“她还会弹一手好古筝,过两天可以让她弹给你听。”宗尧说,先躺到床上,用手枕着头。

“宗尧,你是个幸运儿。”绍泉一面换睡衣,一面说。

“怎么,”宗尧说,“我对她还一点都摸不清呢!”

“你是个糊涂虫!”绍泉走到桌边,拿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宗尧说,“你别‘当局者迷’了!”

宗尧拿起那张纸,看上面写着两行字: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

宗尧望着帐顶,深深地沉思起来。

一排刘海覆着额头,发辫在胸前低垂,俯着的头露出头发中分的那条白线,微微带点诱惑的味道,两排睫毛下显出弧形的阴影,再下面只能看到微翘的鼻尖。那个古筝横放在她前面的小案上,她那纤长而白皙的手指正生动地在上面跳动,一串动人的音符传了出来,声音颤悠悠的,一直颤进人的心灵深处。猛然间,那张脸抬了起来,一对澄明的大眼睛对他直射了过来,他吃了一惊,有点张皇失措了。听到坐在一边的绍泉在说:

“哦,美极了!”

他醒了过来,看到洁漪正凝视着他,微微抬起眼睛,嘴边带着个嘲谑的微笑说:

“宗尧,你大概听得不耐烦,我看你都快睡着了!”

“胡说,我是被你的音乐迷住了。”

“我刚才弹的是什么调子?”洁漪故意地问。

“这个……”宗尧皱着眉说,“我对乐曲不太熟悉。”

“就是你听了一百次的《清平调》。”洁漪鼓着嘴说。

“我就看出你根本没听!”

“你不能怪我,”宗尧咧着嘴说,“我有个专一的毛病,眼睛看着美色,耳朵就无法听音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