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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雨桥故作轻松地笑道:“答应是没问题,可我原想把你葬到白韵芝女士的墓边,这样岂不更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陈德忠脸上的疲态与苍白愈发的明显了,神色亦变得恍惚,声音忽高忽低,“谁说我要葬到她那里,我跟她的情分早就断了,我怀念的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种情结,不是怀念她这个人。说起她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值得我怀念,薄情寡义,枉费我一片真心,还欺瞒我这么多年,我干吗要跟她葬在一起?将来即便在阴间遇上,我也会绕道走。”

这还是费雨桥第一次从陈德忠的口里听到对那个女人的评价,出乎意料的怨愤,他不免诧异,“您不是很爱她吗?怎么到死了还这么恨呢?”

陈德忠闭上眼睛,仿佛自叹,“其实我更爱的是自己,她若不伤我这么深,我如何会这么恨她?现在回过头来想,年轻时候太傻了,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于是什么都弃之不顾。雨桥,你将来也会跟我一样,回头再看自己经历的爱情时会觉得很荒诞可笑,再深的爱或者恨,到最后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你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惨兮兮,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去了就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您刚才都说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又这么悲观了呢?您不想继续看我的好戏?”

“我是看不到了啦,也不想看了。只是我提醒你,雨桥我的儿,凡事多自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跟莫云泽也是这么讲的……”

“莫云泽?您见过他?”费雨桥顿时来了兴致。

“嗯,他来看过我。”

“来认亲?”

陈德忠半睁开眼睛,似乎也来了精神,微微一笑,“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你就猜吧,你猜莫云泽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这还真猜不着,费雨桥甚为好奇,“为什么事?”

“说了不告诉你。”陈德忠露出顽童的恶作剧表情,斜睨着狼崽子费雨桥,“你绝对猜不到,因为你不如他聪明,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年轻人,不想他才是。所以我才败给莫敬浦,什么样的父亲就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莫云泽太像他父亲了,智谋过人,偏又心地善良,这是你远不能及的,不是我打击你,雨桥,你不是他的对手。”

费雨桥嗤地笑出声,“那是自然,他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您的养子,在您眼里我再优秀也是比不上他的。”

“不不不,他优秀跟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根本没有关系,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啊,养育不了这么出类拔萃的儿子。”

“这话说的,您刚才都说以我为骄傲的。”

“没错,虽然你不如莫云泽优秀,我还是以你为骄傲,而且我很庆幸你不如他优秀,邪不压正嘛,他站在正义一边,你怎么也赢不了他的。”

“我说老头子,您怎么光长别人场所灭自己的威风呢?我不是代表的您吗?我站在哪边,不也代表您站在哪边吗?”

“那是过去,现在我站在莫云泽这边。”老头子一点也不含糊,他长嘘一口气,有点昏昏欲睡了,“我今儿等你来就是要反省自悟,免得到了阎王老子那里被翻旧账,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说的,凡夫俗子谁能不犯错?你现在还年轻,反省还来得及,哪怕你坏事做绝了,你还有后半辈子赎罪。我就惨了,都要咽气了想赎都赎不了了,雨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又如何?”

“因为我想你下半辈子做回人。”说到这里,陈德忠已十分疲惫,眼皮直往下耷拉,他无力地摆摆手,“我累了,要睡了,你也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说着躺下身子,闭上眼睛仿佛真要睡着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你还是有机会做回人的,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岸其实就在你脚下,就看你肯不肯上了。”

陈德忠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力气说出来。费雨桥摇摇头,上前替陈德忠掖掖裤子准备离开,那一会儿陈德忠仿佛又睁开了眼睛,就像炭火将灭未灭之前最后的那点儿光火,刹那间的璀璨过后,就剩下冷冷的灰烬。

费雨桥眼眶潮湿,俯身在德叔的耳根低语:“我的脚下只有悬崖,德叔。”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车轮不断打滑,而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待费雨桥惊险异常地将车子开下山,雨已经大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显然他刚好赶上了暴风雨的中心。刮雨器简直形同虚设,路上的水蔓延成了河,车子驶在白浪里溅起很高的水花。狂风嘶鸣着呼啸,费雨桥看到高速公路两旁的树木被吹得呈九十度的弯曲,有的已经被拦腰折断,下了高速进入市区,路旁随处可见刮下来的广告牌或霓虹灯,途中已遇见多处车祸,救护车和警车不时在风雨中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