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五章 坐来同怆别离心(第2/3页)

沈珍珠悲从心来,那宦人已匍匐爬行至李俶面前,连连磕头,哭道:“殿下死得冤啊。”

李俶紧抿下唇,蹲于塌前,眼底有泪翻涌,却强自压抑,左手握着佩剑剑柄,因用力甚大而不觉,丝丝血水渗出。

李泌斥那宦人道:“你莫非还嫌事情闹不够大,在此胡言乱语。”又对李俶言道:”殿下今日之举,必会传至陛下耳中,事已至此,殿下且慎重,还是速速离开此处为宜,建宁王后事,由臣处置就是。些须颜面,陛下还是会予我的。”

李俶深自望着李倓遗容,沉声道:“以先生所见,俶此时该当何为?”

李泌顿一顿,道:“殿下还需忍耐。须知有忍乃有济,无爱则无忧。”说话间,似是无意瞧了沈珍珠一眼。

李俶站起,转身,忽的朝李泌长揖于地。李泌连连后退,肃容正色道:“殿下作甚,臣受不起。”

“倓之后事,悉数交托先生。俶为人兄长,以一拜卸责,于天地之前,无颜以对。”说毕,李俶头也不回,佩剑呯当脆响,迈步而去。

李俶行走极快,元帅府前已备马车等候。

马车内,黑暗阴郁。沈珍珠全身湿透,车缓缓而行,她只觉得车棚在旋转,身子软若柳絮,浸着雨水的身子使也觉得冷,想要把双臂合抱,却终于摸索着去握李俶的手。

他的手一样的潮湿阴冷,黑暗中,他眸光若深邃幽远,又如利剑穿透帘帷,直刺向不知名的方向,身子僵直如岸,冷硬若石。沈珍珠握紧他的手,低低哀求:“俶,你若心里难受,那就哭喊一声,莫要憋在心里──”

“你可知,害死倓的罪魁祸首是谁?”李俶沉默良久,低声道。

“就是我。”不等她回答,他已接口,声音孤矍清冷,“是我教倓结交趁大和关御敌之机,结交军中将领,纳为已用。是我,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害了他──”李俶将头深深埋于双臂中,复又抬起头,沈珍珠看见,他眼中有晶亮泪珠滚下。

李俶当日回去便病倒。他自幼习文练武,根基深厚,沈珍珠从未见他有过羸弱之态,此番病来却如山崩,高热不退。沈珍珠虽然身体也是不适,却知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不可倒下,强自支撑,接纳太医问诊用药,亲自服侍李俶更衣洗涮。

李婼前来探视,泪流不止,“身在皇家,凉薄至此,嫂嫂,我只恨自己不能抽身而去。”

沈珍珠绞一方手巾,覆于李俶滚烫的额上,长孙鄂和慕容林致已无声无息离开凤翔,或许不知李倓已然死去。太医为李俶诊断,只道偶感风寒,无关大碍,服以祛湿发热之药剂,不用几日就可痊愈。然而数服药喂下,现已是第三日,李俶仍不退热,偶尔醒起说不过两句话,整日介昏昏沉沉睡着。

细长纤指抚过李俶苍白面颊,沈珍珠困倦难当,左右环顾,挥手对室内宫女内侍道:“都下去罢。”这才转过眉,低声对李婼语道:“你听来什么?可知宫中耳目众多,怎么信口便说。”

李婼凄然一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父皇再听那女人之话,将我也赐死?”

李倓之事,沈珍珠虽已猜出一二,到底还有疑惑,问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都是淑妃与李辅国做的恶事,她们在父皇面前诬告倓在大和关笼络将领,图谋结党,可叹父皇竟然听信传言,不加核实,就要取倓的命。”李婼忿忿的说道。

沈珍珠似乎有些明白。张淑妃和李辅国并非诬告,李俶心中比谁都清楚,他与倓兄弟情重,为她,为慕容林致之事,都对张淑妃存了同仇敌忾之心,李倓结交党羽,正是惟他之想,助他丰满羽翼。李俶病倒,不仅为李倓之死,更为肃宗之举。李倓罪不及死,肃宗亦并非糊涂昏君,这样狠心杀子,其意莫不指向李俶,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罢。皇权于天下男人,终究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就算是兄弟子侄,亦不会半步退让。昔日太子,今日皇帝。温和慈爱,已被肃杀冷漠替代。

李婼哭一阵,叹一阵,在房中陪沈珍珠坐了许久才走。肃宗连日来早晚数次着人问询李俶病况,李承宷夫妇、诸王子皇孙或送名贴,或亲来探视,沈珍珠应接不睱,更焦虑不已。

到了晚间,又喂李俶服一贴药下去,沈珍珠触着李俶额头,如被火灸,滚烫灼人,比白日似乎烫了许多,不由心急如焚。一头吩咐着传太医,见李俶的脸渐渐烧得赤红,眉头痛苦般的蹙了蹙,嘴唇因焦热愈加干枯欲裂,心头无比惶恐,抓住他滚烫的手,在他耳畔连连呼唤。

太医匆匆赶来,凤翔春季多雨,他半边衣裳尽被淋透。不及整齐衣冠,上前把脉,却是脸色大变:“糟糕,王妃,殿下忽然邪热入肺,脉象凶险,务须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