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年

肖吟能下床时,已近年关。

城里处处透着热闹,家家张灯结彩。就连平日里最清俭的人家,也没忘了在门口贴副春联。

整个渝州似乎只有流云观依旧萧瑟,世间的人情烟火渗不进道观的清净门楣。

肖吟安静、孤僻,和热闹不相称。仿佛背后披了红尘中的万家灯火,却又丝毫不沾染。

商响看他,目光痴缠。

羞怯压抑,可笑的痴心妄想。

可当肖吟回看他时,却又迅速的移开目光,疏淡的眼角眉梢,是不留情的冷。

他心里有疙瘩,解不开,剪了又疼。

比断尾巴疼。

惊天动地的疼过一回,再怎么犯贱,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将心动喜欢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任人去看。

肖吟不满,眉眼垂得低低,凑到商响身边,沉声低语:“怎么不看我了。”

商响瞥过梧桐树下,口气是受了委屈之后的凶恶锐利:

“你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睫毛轻轻地颤,他说了谎话,口不对心。

像是看透了他,肖吟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带着笑意的微热气息拂过耳畔:“是,我不好看,你好看。”

呼吸骤停。

情话说来就来,简直要人命。

等商响回过神,身体已经被牢牢裹在了怀里。

挣了两下,没挣开。

背脊贴着胸口,暖意隔着衣料交换着,感觉新鲜奇妙。

“暖不暖和?”

搂着自己的手谈不上规矩,却也没有多少轻薄的意思。商响挑不出他的错,却又气恼。气恼自己不争气,竟然还顺着那双手臂往后靠了靠。

“我又不冷。”小老鼠犹自倔强。

肖吟低声笑:“是我冷。”

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院门嘎吱作响,一袭红衣的田梳捎带着低眉顺目的田镯,拎了一堆年货,进了院子。

见到人来,肖吟也没撒手。往日最讲规矩的人,被雷劈过之后,连这点体面都忘了。

商响拍了拍腰上的手:“先放开。”

肖吟不情愿,松了力气,可手指还在腰侧流连。

田梳冷眼瞪他,也瞪厚颜无耻停在商响腰上的手。脸上写满咬牙切齿,不掩饰的嗤笑:“这会儿知道搂着了,早干嘛去了?”

原本想要松开的,可听了这话,反倒护食似的搂得更紧。心口划过一种情绪,许是追悔,但不记事的肖吟理不清。

田镯拉了拉脾气暴躁的姐姐,抿唇小心做着和事佬:“姐,别发脾气啊。”

田梳不情愿的冷哼,矛头又指向了商响:“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连尾巴都……”

生硬的截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田梳死死咬着唇,眼神儿带怒带恨。

这衣冠楚楚的臭道士比狐狸精作孽,害商响坏了修为没了尾巴。今生落下一身痛不说,投胎转世还做不了人。

心是偏着长的,田梳护短,恼商响不争气,却单单只恨肖吟,恨得磨牙凿齿。

商响拿开腰上的手,从温暖宽阔的怀里出来,含笑安抚着田梳:“你们怎么来了。”

恨不得把肖吟塞进十八层地狱油煎火烤了的梳子精脸色稍霁:“来看看你,免得你死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明明是好意,梳子精说话总是不大中听。

商响微微笑,起了斗嘴的心:“多谢了,暂时还能活一段。”

“祸害活千年不是。”

“是是是,梳儿说得都对,您可不就活了一千多年了吗?”

“你!你他妈……”

不怪梳子精要骂娘,每次吵架,都难在这只伶牙俐齿的死耗子嘴上讨到便宜。

一袭旧绿长衫的田镯出来劝:“响哥你身子没好利索,我跟姐姐来给你们送些年货,过年嘛,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妖怪过什么年啊,小镯子在凡间待久了,真当自己是个凡人了?”

商响拿老实人田镯打趣。

田镯腼腆的扯了扯嘴角:“咱们修行,不就为了来世能做凡人吗?”

商响轻声笑了笑,不言不语。

田镯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商响那笑,瞧得他心头发苦。

“好了好了,承你们情,东西我收下了。”

商响接过田镯手里的东西,拉了拉他的手指安慰:“做不了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做老鼠的时候威风着呢。”

“嗯。”田镯点头,他嘴笨,到头来还要响哥安慰。

肖吟盯着田镯被商响捉住轻轻摇晃的手指,面色愔愔。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走上前来,强硬夺回属于自己的手,小声说:“你拉着我。”

重音落在“我”字上,语调似撒娇,又像耍赖。

突然被握住的指尖颤了一下,商响眼梢微扬,瞠目结舌的回看身侧的高大身影。

莫不是真被天雷劈傻了?

简直像只认人的雏鸟。

商响哭笑不得,想抽出手却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