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夺门而出,我不想说。关于申请助学金,关于严行为什么打唐皓,我一个字都不想说。我讨厌别人知道了我的家庭情况之后露出的那种怜悯与关切兼而有之的神情,那种把自己当做一个富有同理心的能对痛苦感同身受的人的自我感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痛苦与痛苦各不相同,然而这个世界上却有着太多自以为能做到感同身受的人。

“我家条件很一般……我爸生病没法上班,我妈是公交车售票员,我高中的时候一直拿助学金,”然而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开口,“这次评助学金,我本来应该能评上……但是因为有一次违纪记录,所以被取消了评助学金的资格。”

辅导员问:“是那次被生活部通报的夜不归宿?”

我:“嗯。”

“为什么会夜不归宿?”

“我……出去找同学玩儿,”我不知道沈致湘是什么表情,只能在心里疯狂祈祷沈致湘别说话,“然后住同学家了。”

“然后那周你被生活部通报了夜不归宿?”

“嗯,但我不知道,”我想起那个白色的小本子,以及当我在本子上看见自己名字时的错愕,“一直到助学金的名额下来,我才知道我被取消资格了,然后班长告诉我我被通报过,我才去看了生活部的通报记录。”

辅导员扭头问班长:“是这样吗?”

“是的,老师,”班长点点头,说,“我们在评审的时候,是生活部的部长跟我说,张一回有违纪记录,要取消资格。我去看了通报记录,也确实是这样。可我当时确实以为,张一回是知道的!”

“老师,”这时沈致湘开口了,“说真的,别说张一回了,我都是刚才跟着你们去看那个通报记录,才知道有这东西——根本没人告诉过我们有这个每周通报,而且,通报记录就写在个小本子上,挂在他们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我们普通学生谁没事儿去学生会门口晃?”

辅导员叹气:“所以你们寝室都认为是唐皓向生活部检举张一回夜不归宿?”

沈致湘连忙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啊,但是……”他顿了顿,略微压低声音,“我们生活部部长是个女生对吧?张一回夜不归宿,肯定是有人告诉她的。我们寝室,严行打了唐皓,那应该不是严行,所以只剩下唐皓和我。”

沈致湘耸肩:“老师,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张一回评助学金的资格被取消了。”

辅导员抱着手臂想了想,说:“沈致湘,你和金晓怡先出去等会儿。”

辅导员把我带到更靠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轻声说:“张一回,我都打算睡觉了,被这事儿叫出来,”她笑了一下,指指自己脚上的拖鞋,“鞋都没顾上换。真是吓我一跳,我在这学校读了六年书,然后留校当辅导员,这是第七年了,就见过一次男生打架的事儿,那两个男生是情敌。”

我连忙道歉:“老师,因为我的事儿给您添麻烦……”

“不,这就是我的工作嘛,”辅导员说,“我是想告诉你,打架,当然是很严重的事情,尤其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如果真的有学生干部利用自己的权力损人利己,那我们学院是绝对不容忍的,并且这也不只是你们学生之间的矛盾,这件事涉及到国家助学金,这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说:“我明白。”

“那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你夜不归宿的事情告诉生活部的?”

我沉默两秒,摇头:“我不知道。”

“那严行为什么会打唐皓?”

“我……不知道。”

“好吧,”辅导员捏捏眉心,“咱们去院长办公室。”

辅导员让沈致湘和班长先回寝室了,我跟着她,上到七楼。院长办公室有一扇厚实的红棕色防盗门,辅导员轻敲了两下,敲门声很闷。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把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宽大的木质办公桌,桌前坐着个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有些胖,也有些秃顶。

“刘院长,这是张一回同学。”辅导员对中年男人说。

“啊,好,这么晚了,你也辛苦了,大家都坐吧。”院长指指办公桌旁边的一排沙发。

然后我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严行。

他站在墙根的一大盆观音竹旁边,身姿笔直得就像那暗绿色的竹子。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几缕碎发挡在眼睛前面,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紧绷着的嘴唇,那线条几乎透着肃杀之气。

“唉,”院长叹气,对严行说,“你也坐吧。”

严行坐下。

我们两个分别坐在沙发的最两端,中间隔着辅导员和刚才开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