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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曼德利的楼梯,丹夫人着一身黑装站在楼梯口等我上去。待我攀上楼梯,她则退到拱门下不见了踪影。我四处寻找,却找她不见。突然,她从一扇门洞里探出头瞧我,吓得我惊叫出声,她却一闪又销声匿迹了。

“几点啦?”我高声问,“几点钟啦?”

迈克西姆转过头来,面孔在黑暗的汽车里显得越发苍白、可怕。“十一点半。”他说,“已经走一半路了。你再睡一会儿。”

“我口渴。”我说。

他把车开到前边的城镇停了下来。修车场的工人说他的妻子还未上床歇息,可以给我们沏些茶。我们下了车,站在修车场里。我来回跺脚,让血液返回麻木的四肢。迈克西姆抽了三支烟。天气有点冷,寒风从敞开的车库门刮进来,波状铁皮屋顶在风中咯扎作响。我打了个寒战,扣严了衣扣。

“今天夜里够冷的,”那位修车场的工人边抽动油泵边搭讪说,“今天下午天气似乎发生了变化。这个夏季的暑期算是过去了,马上就得考虑取暖的问题了。”

“伦敦的天气仍然很热。”我说。

“真的?”他说,“那地方的气温总是大起大落,冷热都爱走极端。我们这儿一遇到阴天,总是首当其冲。天亮前,海岸上要起大风。”

他的妻子给我们送来了茶,茶水的味道又苦又涩,不过倒是热腾腾的。我贪婪地喝着,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这时,迈克西姆看了看手表说:“差十分十二点钟,该走啦。”

我不情愿地离开了车库这块避风港。外边冷风拂面,星移斗转,天空中还飘浮着丝丝云彩。

“你们看,”修车场的工人说,“今年的夏天算是过完了。”

我们回到车上,我又钻到了毛毯下边。汽车向前行驶。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那个安着一条木腿的拉手风琴的艺人,那支《皮卡蒂的玫瑰》的曲子合着汽车颠簸的节奏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弗里思和罗伯特把茶点送进藏书室,门房里的那位夫人冲我匆匆一点头,然后把自己的孩子叫进屋里。我仿佛看见了海湾小屋里的轮船模型,看见上边蒙了一层细尘,纤巧的桅杆上挂满了蜘蛛网。我仿佛听见了屋顶上啪嗒啪嗒的落雨声以及大海里的阵阵涛声。我想到幸福谷散步,可幸福谷已不在那里。四周又有茫茫林海,却怎么也寻不到幸福谷。只见满目黑压压的树木和遍地的荆蕨。猫头鹰发出凄厉的叫声。月光洒落在曼德利的窗户上。花园里长满荨麻,足有十英尺、二十英尺之高。

“迈克西姆!”我叫出了声,“迈克西姆!”

“怎么?”他说,“别慌,我就在跟前。”

“我做了个梦,”我说,“我做了个梦。”

“梦见了什么?”他问。

“我也说不清。”

后来,我又陷入动荡不宁、神秘玄妙的梦境。我在起居室里写信,向外发请帖。我挥笔疾书,用的是一杆粗粗的黑钢笔。可我定睛一瞧,发现自己写的根本不是正方形小字,满纸都是又长又斜、风格独特的笔画。我把请帖从吸墨纸旁推开,把它们藏起来。我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有张面孔在盯着我看,那不是我的脸,而是一副苍白、妩媚的脸蛋,周围衬着乌云般的头发,眯缝着眼,启开芳唇发出微笑。镜子里的脸凝视着我,哈哈大笑着。接着我看见她坐在卧室里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由迈克西姆为她梳头发。迈克西姆将她的秀发捧在手中,一边梳理,一边慢慢编成一条粗辫子。那辫子似蛇一般扭动着,他用双手把它抓住,冲丽贝卡微笑着,将它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我尖声叫道,“不,不,我们应该到瑞士去。朱利安上校建议我们到瑞士去。”

我感到迈克西姆的手在摸我的脸。“怎么啦?”他问,“怎么回事?”我坐直身子,拨开遮在脸上的散发说,“我睡不着,再怎么也睡不着。”

“你一直在睡,”他说,“已经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两点一刻,离兰因只有四英里的路程了。”

天气比刚才更冷了,我在漆黑一团的汽车里打着哆嗦。

“我想坐到你的身旁,”我说,“我们三点钟以前可以到家。”

我翻过椅背坐在他旁边,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前方。我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上下牙齿直打架。

“你冷了。”他说。

“是的。”我说。

前边峰峦起伏,忽而下沉,忽而隆起。夜色深沉,群星隐没了影踪。

“你说几点钟啦?”我问。

“两点二十。”他回答。

“奇怪,”我说,“山头的那边,天好像都已经开始破晓。不过时间这么早,简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