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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怯生生的窘态,他也许有所察觉。只见他拉起我的手吻吻,笑了笑说:“这儿的人有些好奇,你不必介意。大家都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模样,几个星期来他们可能净谈论这件事。你只要落落大方,定能赢得他们的爱戴。家务事不用你劳心,一切都由丹弗斯夫人操持。就交给她全盘处理吧。一开始她可能会对你态度生硬,因为她的脾气跟别人不一样,你可不能斤斤计较。她为人处世就是那个样子。看到那片灌木了吗?每逢绣球花盛开时,就像耸起一道蓝色的围墙。”

我没有应声,却遐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在一家乡村商店买彩图明信片的情景。那时我手里摆弄着明信片走到明媚的阳光下,怀着喜悦的心情暗自思忖:“把这放进我的影集倒是挺合适。‘曼德利’,一个多么可爱的名字!”谁知曼德利现在成了我的归宿,成了我的家园。我将给朋友们写信说:“今年一夏天我们都待在曼德利,希望你们能来玩。”眼下,这条车道对我又新奇又陌生,但以后我会熟悉这儿曲折的路况和每一个转弯处,会经常来这儿散步。我能够看得出园丁修剪了哪一片灌木,剪去了哪一截树枝。我将到铁门旁的门房去探望那位老妪,问候她说:“今天腿感觉如何?”老太太不再充满好奇,把我迎进她的厨房。我真羡慕迈克西姆,无忧无虑,泰然自若,嘴角挂着微笑,这表明回家使他心情高兴。

但愿我也能像他一样微笑,像他一样泰然自若,可那一天似乎遥遥无期,真希望它能快快来到。我觉得自己既胆小又愚蠢,只要能摆脱现状,我宁愿做一位老太婆,头发花白,步履蹒跚,已在曼德利度过了许多年头。

铁门“咣当”一声在我们身后关上,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从视野中消失了。我发现眼前的车道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原以为曼德利的车道一定是一条宽阔的砾石路,两旁有整齐的草坪,路面被耙子和扫帚整修得平平展展。

但事实上,这条车道蜿蜒曲折,宛如一条长蛇,有些地方窄得像条羊肠小径。两旁大树参天,摇曳的树枝交错纠缠在一起,在我们头顶上方遮出一片浓荫,恰似教堂里的穹隆顶。绿色的树枝挤成一堆,厚厚叠摞起来,即便正午的太阳也难于穿透,只能在车道洒下一些斑斑点点、时隐时现的温暖金光。周围静悄悄的,无一丝响动。刚才在公路上的时候,有欢快的西风吹拂在脸上,路边的小草翩翩起舞,可是来到这里,却一丝风儿也没有。就连汽车引擎也换了腔调,低声哼哼着,不再似先前那般吵闹。车道深入山谷,大片的树林迎面压来。高大的山毛榉挺着可爱、平滑的躯干,擎托起密密麻麻盘错在一起的枝杈。另外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汽车跟它们擦身而过,近得一伸手就能摸着。再往前走,我们驶过了一座小桥,桥下流淌着狭窄的溪水。这条根本算不上车道的小路仍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像一条被人施了魔法的丝带,穿过黑暗沉静的树丛,插入纵深处,插入森林的心脏。至此,还是看不见空地和房屋。

车道长不见尾,开始令我的神经承受不了。我老以为再转一个弯或再绕一个圈就会见端点,可每次探头望去,都会感到失望。前面没有房屋、田野,没有宽敞温馨的花园,除了寂静、深奥的森林什么都没有。铁门已经成为一种记忆,公路则属于另外一个时代、另外一个世界。

蓦然,幽暗的车道前方闪现出一片空地和一线蓝天。黑乎乎的林子顿时稀薄了下来,那些无名的灌木不见了踪影,路两旁可以看见远远高出人头的血红色墙壁——汽车驶入了石楠花丛。石楠花的突然出现使我有些慌乱,甚至有些吃惊。在森林中行驶时,我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景。石楠花红艳艳的,吓了我一跳。这种植物一株挨着一株,茂盛得令人难以置信,看不见叶子,也看不见枝干,只有满目血淋淋的红色,俗丽而怪诞,跟我以前见过的石楠完全不同。

我朝着迈克西姆望了一眼。他笑笑问:“喜欢吗?”

我气喘吁吁地说了声“喜欢”。却不知自己讲的是否是实话,因为我素来都将石楠看作普普通通的家花,或呈紫色或呈粉红色,整整齐齐排列在圆形花圃内。这儿的石楠花简直是怪物,密密匝匝直插青天,美得反常,大得出奇,根本不像植物。

我们离宅子已经不远。果然不出我所料,车道由窄变宽,伸向一片开阔地。汽车在两旁血红色石楠花的簇拥下转过最后一个弯,终于来到了曼德利。啊,曼德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多年前我的那张彩图明信片描绘的曼德利!它典雅,妩媚,精雕细琢,完美无瑕,躺在平展的草地和绿茸茸的草坪怀抱中,游廊延伸向花园,花园延伸向大海,甚至比我梦中的曼德利还要迷人。汽车驶到宽大的石阶前,面对着敞开的房门停了下来。透过一扇直棂窗,我看见了大厅里挤满了人,接着迈克西姆压低声音骂了一句:“那女人真该死,她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随即,他猛地踩住了刹车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