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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里走着,来到新修的石阶路,下坡来到海边,然后又往回走,上了栽满雪松树的大道,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钟塔的钟敲响十点。这是我每晚离开的时候,也是他离开的时间吗?我来到草坪边上,站在那里望着她的窗口,室内还亮着灯,我望着灯光,等候着。灯继续亮着。刚才走得很热,但现在站在树下,有点凉,手脚都觉得冻。夜色沉沉,寂静无声,今夜没有冷月挂在树头。十一点的钟声一敲过,闺房的灯光就灭了,蓝卧室的灯光亮起来。我又稍稍站了一会儿,然后一转念,绕到屋后,走过厨房,来到西边,抬头望瑞纳提的房间。我感到一阵轻松。那里亮着灯,百叶窗拉上了,帘缝中透着灯光,窗户也紧闭着。我怀着一种孤独的满足感,想他肯定一夜不会再打开窗户,拉开窗帘。

我进了屋,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我把衣服脱下,把领带取下,刚把这些东西扔在椅子上,就听到走廊里她那长裙的窸窣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我走去把门打开,见她还没更衣,还围着那条披巾。

“我来向你道晚安。”她说。

“谢谢。”我回道,“也祝你晚安。”

她朝下一看,看到我鞋上的泥。

“你一晚上在哪儿?”她问。

“在地里散步。”我回答。

“为何不来我房间喝杯饮料?”她又问。

“我不想。”我又答。

“你真滑稽,在饭桌上的样子像个耍脾气的小男生,该挨打。”

“对不起。”

“瑞纳提是个老朋友,你是清楚的,”她说,“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你该明白的,对吧?”

“是不是因为他这个老朋友比我更深情,所以就允许他在闺房待到十一点?”

“到十一点了吗?”她说,“我确实没意识到。”

“他要在这儿待多久?”我问。

“那得看你,如果你客气相邀,他大概会待三天,再多就不可能了,他得回伦敦去。”

“既然你要我请他,我就请。”

“谢谢你,菲利普。”她说完突然抬起头望着我,目光非常温柔,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问我,“怎么了?干吗这么傻气?在地里踱步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真想对她说心里有一百个想法、一千句话,我如何不信任瑞纳提,如何不愿看到他在我家里,又如何希望和以往一样,与她单独在一起。但我没这么说,而是把那一晚上的所有不快化作一句话:“谁是贝尼托・卡西特鲁西,他干吗要送花给你?”

她咯咯笑起来,伸手搂着我。

“他又老又胖,满嘴烟味——我特别特别爱你。”说完她就走了。

我肯定,她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就入睡了,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钟楼的钟声,一直到四点才昏沉沉睡去,一夜不宁,到清晨七点刚刚沉睡就被约翰无情地唤醒,他总在这个时间叫醒我。

瑞纳提待了不只三天,而是七天。这七天里我始终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我最反感的是他对我流露的一种容忍的神情,看着我的时候嘴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好像我是个孩子,得多迁就点。而且不管我白天去做什么,他都要仔细询问,把我当作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我特意中午不回家吃饭,每天下午四点刚过,我一回到家,走进客厅,总会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毫无例外地讲意大利语,一见我就马上打住。

“呀,工人回来了。”瑞纳提会说。该死的家伙,他就坐在我平时一人时坐的那把椅子上。“当他漫步在田间地头,关心犁地的时候,瑞秋和我正畅想在遥远的天边,我们除了在石阶路上逛一会儿,整天都不动。人到中年,生活情趣就不同了。”

“你害了我,瑞纳提。”她就说,“你来这之后我把所有的事都疏忽了,不拜访客人,不管种植,菲利普该怪我无所事事了。”

“可我们的心智并非无所事事,”他回答,“我们涉足的领域正如你小表弟涉足的田地一样广阔。或者今天不是足踏田地,而是骑马奔波?英国的年轻人总热衷于消耗体力。”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在他眼里,我就像匹大头马。这时瑞秋忙来解围,又是那种老师代学生开脱的样子,这使我更为恼火。

“当然今天是星期三,”她说,“星期三菲利普既不骑马也不散步,他是在办公室算账,他脑子很清楚,数字概念很强,对所有的花费一清二楚,对吧,菲利普?”

“并非完全如此。”我答道,“事实上今天我去参加了即决法庭,审判一位被指控偷窃的邻居,这人最后被判罚款,不必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