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6页)

“很可能没有。”我答道。

瑞秋进了房间,她穿着圣诞前夜穿的那件长裙,只是肩上多了条披巾。我很高兴她这么着装。她看看我们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要从我们脸上的表情判断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正在给你表弟讲我有幸卖掉了弗里尼的圣母画像,可失去它又是多么不幸的事。”瑞纳提说。

“不过这种事咱们已习以为常了,对吧?那么多的珍宝都失去了。”她对他说,我很反感她在当下这个场合用“咱们”这个字眼。

“你把别墅卖掉了吗?”我很唐突地问了一句。

“还没有。”瑞纳提答道,“我们事实上——这正是我来见你表姐的部分原因——实际上,决定把它出租,三四年的租期。这样更有利,别一下子卖掉,说不定哪天你表姐想回佛罗伦萨,那多年以来一直是她的家。”

“我还没打算回去。”瑞秋说。

“现在没有,可以后难说。”他说道。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在房里的一举一动,我真希望她能坐下,免得他这样。她平时坐的那把椅子离烛光稍远了些,她的脸正好在阴影里。她实在没理由在房内走来走去,除非要显示她的长裙。我拉过来一把椅子,但她不坐。

“想想看,瑞纳提都到伦敦一个多星期了,竟没告诉我。”她说,“当斯考比通报说他来了的时候,我简直惊讶得不得了,他实在是太疏忽了,事先不通知我。”她转过头对他笑着说,他耸了耸肩。

“我是想突然出现能给你一个惊喜,”他说,“不期而至可能令人高兴,也可能正好相反,完全取决于当时的情况。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在罗马,我和科西莫出现的时候,你正着装准备参加卡西特鲁西家的晚会,一见我们你明显很不快。”

“噢,我那可是有原因的,”她笑道,“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

“我可没忘,”他说,“我还记得你那件长裙的颜色是琥珀色。还记得贝托尼・卡西特鲁西给你送了鲜花,我见了他的名片,科西莫没见。”

斯考比进来通告开餐,瑞秋在前面带路穿过门厅进了餐厅,她一边笑着一边对瑞纳提重提罗马的事情。我从没这么闷闷不乐过,觉得自己很多余。他们继续谈论一些人和地方,瑞秋不时从桌那边伸过手来,像对孩子一样对我说:“菲利普,亲爱的,你得原谅我们,我已有很久没见瑞纳提了。”而他则用他那双眼皮耷拉的深色眼睛注视着我,缓缓眨起一丝笑意。

有一两次他们突然讲起意大利语来。他在对她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找不出词来,便歉意地向我点点头,开始讲自己的语言。她答话时我听到她吐出一些陌生的词,语速要比我们用英语谈话时快很多,这时她的整个神情都好像改变了,更加活跃,更加兴致勃勃,然而从某个角度讲要冷酷得多,她洋溢着一种新的光彩,都是我不太喜欢的。

我似乎觉得他们俩坐在我这板壁餐厅里的餐桌旁显得很不协调,他们应该在佛罗伦萨或罗马的某个地方,由一些低声下气的黑人侍奉着,一个对我而言陌生的精彩社会,在那里说说笑笑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话,而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地方,斯考比穿着皮革便鞋走来走去,一条小狗在桌下刨抓,我缩在椅子里,十分消沉、沮丧,耷拉着脑袋自己吃饭,取些胡桃双手挤碾,好解除点痛苦。瑞秋坐着,我和瑞纳提来回递着葡萄酒和白兰地,或者应该说是我在递,因为我什么都不喝,而他两样都喝。

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支雪茄点上,我点烟斗时,他用一种忍耐的眼光审视着我。

“好像所有的英国青年都抽烟斗,都以为能助消化,我却听说会影响呼吸。”他发表着见解。

“正如喝了白兰地会影响判断力。”我回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死了埋在植物园里的可怜的多恩,想到它年轻的时候,如果碰上非常不喜欢的狗,就会竖起身上的毛,尾巴挺得直直的,然后跳过去咬住对方的喉咙。我现在能了解它的感受。

“请原谅,菲利普,”瑞秋站起身说,“我和瑞纳提有很多事要商量,他带来一些文件要我签字,我们最好去楼上闺房处理,你过一会儿再来找我们好吗?”

“我看就不了。”我说,“我出去一整天,办公室有些信要看,祝你们俩晚安。”

她走出餐厅,他紧随其后,听着他们上了楼,约翰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我还在那儿坐着。

我出门来到院子里,我看见闺房亮着灯,窗帘紧闭。现在他们在一起,肯定讲的是意大利语。她坐在炉火旁那把低椅里,他在一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把我们前一晚的谈话讲给他听,讲我把遗嘱拿去抄了一份,不知道他会给她谈些什么想法,提些什么建议,也不知道他档案里拿来些什么文件要她签字。他们处理完事之后,是否又会谈论人或事,谈论他们俩都认识的人和地方?她是否会给他制作药饮,像为我做那样?是否在房里来回走动,让他看她?我还想,他几点才会告辞去睡觉,告辞的时候她会把手伸给他吗?他会不会在门口滞留一会儿,像我一样找个借口延误一下?或者,她会不会因为和他很熟,让他待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