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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们彼此都在竭力掩饰感情。我们尽量使自己的言谈举止都欢快轻松。为了我,她努力掩盖自己的不快忧伤,而我呢,也同样希望她能少受煎熬,装出一副对我来说全然违背性格的好脾气。雨抽打在我的旧房间的窗户上,屋顶出现了一块湿斑。从去年冬天就生起来的火,不合时宜地发出毕剥声,箱子在地上排成行,等人打开。一个箱顶上放着一条记忆犹新的藏蓝色旅行毯,毯角上两个很大的黄色AA字样。我忽然记起在他坐车离开的最后一天,我曾把它盖在他的膝头。

瑞秋打破了沉默。

“来,”她说,“我们是否先把衣箱打开?”

她的语气生硬而平板,故意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腔调。我把钥匙递给她,这是她一到这儿就让斯考比代管的。

“随你。”

她把钥匙插进锁里,旋转,打开箱盖。他的旧睡衣放在最上面。我太熟悉它了,是件深红重磅真丝睡袍。拖鞋也在,又长又大。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些东西,仿佛重返往昔。我记得有次早餐他剃着胡须,走进我的房间,脸上还有肥皂沫。“看,孩子,我在想⋯⋯”他边说边走进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房间,当时就穿着这身睡衣,穿着这双拖鞋。瑞秋把它们从箱中取了出来。

“我们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她问道,先前生硬的声音也变低了,变柔和了。

“我不知道,由你定吧。”

“如果给你,你会穿吗?”她问。

这太奇怪了,我戴了他的帽子,用了他的手杖,他最后踏上旅程时留下的那件肘部有块皮的猎衣,我也常穿。而这些东西,睡衣、拖鞋——简直像打开棺材看到死了的他一样。

“不,别这样。”

她没说什么,而是把它们放到床上。接着翻出一套衣服,一套轻巧外套——肯定是他热天穿的,我不太熟悉,但她肯定很清楚。衣服已在箱里压皱了,她掏出来,把它和睡衣一起放在床上。“得熨一下。”她说。突然,她快速地从箱中把一样样东西取出来,堆成一堆又一堆,几乎不碰它们。

“我想,”她说,“菲利普,如果你不需要,这个庄园里敬爱他的人可能会乐意要。你该清楚哪些能送,又该送给谁。”

我觉得她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站在一旁看她狂乱地从箱中取东西。

“箱子呢?”她说,“箱子总是有用的。你看怎么用?”她抬头看着我说,声音有些发颤。

突然她扑到我怀里,头贴在我的胸口上。

“噢,菲利普,原谅我。我应该让你和斯考比整理。我真蠢,怎么能上楼来。”

真奇怪,如同拥着一个小孩,一个受伤的动物,我脸颊贴在她头上,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没关系,”我说,“别哭,回到书房去,我可以一个人干完。”

“不,”她说,“我这么差劲,这么傻气,对我对你其实都一样,你爱他爱到这么⋯⋯”

我的嘴唇在她的头发上蹭来蹭去,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小巧的她靠着我站在那儿。

“我不介意,”我说,“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些,但对女人来讲太不易了,让我做吧,瑞秋,到楼下去。”

她稍站开了点,用块手帕擦眼泪。

“不用,”她说,“现在好些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把衣服都取出来了。如果你把它们送给佃户们,我会很感激的,你喜欢的都可以穿。别担心,我不介意,我会高兴的。”

那些书籍离火比较近。我给她搬了个椅子,放在离火近的地方,然后跪在其他箱边,一个个打开。

我希望她没有注意到——连我自己也几乎没有意识到——我第一次,没叫她表姐,只叫瑞秋。我不知怎么回事,想必一定是站在那里拥着她,她显得比我小了许多的缘故。

书籍比衣物少了些他本人的味道,有一些他至爱的书,旅行时总要带在身边,她递给我,我就放在我的床边。还有他的衬衣袖扣、领扣、表和笔——这一切她都要我收下,我也欣然接受。有些书我从未见过,她就向我介绍,捡起一本,再来一本。现在做这些事已不再那么让人忧伤了。这本书,她说,是他在罗马买的,是本特价书,他很满意。那本装帧很古旧的和另外那本,是从佛罗伦萨买到的。她向我描述着购物的地方,那个卖书的老人。听着她闲聊,似乎气氛已缓和,随她的泪水一起拭去了。我们把书在地板上一本本摆好,我给她找来个拂尘,她就开始擦拂尘土。有时她给我读一篇文章,告诉我这一段如何使安布鲁斯开怀,或让我看幅画,看尊雕刻,我看到她在某些美好回忆的书页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