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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高兴回家了,”我说,“艾什利先生的死不论对我还是对你们,都是件十分悲伤的事,但现在我们要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继续生活下去。”

“是的,先生。”他又行了个礼。

我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唤狗一起离开了,一直等我走到篱笆墙根前,他才叫人们继续干活。我走到住宅与坡地之间的小马场,停下来回头朝地陷的篱笆望去,那边远山的背景下,映出一辆马车的剪影,天边静候的马匹,点点人影隐约可见,一堆堆稻草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光。海水湛蓝,随着潮汐拍打岩石,又由蓝变紫,展现出一幅涨潮时常有的深色画面。捕鱼的船队出发了,迎着岸边的微风向东驶去。我到家的时候,房屋已笼罩在暮色之中,只有钟塔顶上的风标还闪着一丝亮光,我慢悠悠穿过草地来到门口。

窗口还没有关,显然是斯考比还没有吩咐佣人关。看着这扇敞开的窗户,轻风中飘动的窗帘,想象着窗子后面所熟悉而喜爱的那一间间房间,我倍感亲切和温暖。烟囱里的炊烟袅袅而上,直冲云霄。一群小狗正在书房的窗下玩着,那只老猎犬老多恩,已经又老又迟钝,没法跟我一块儿出去,这时见我走近,便慢慢转过头来,朝我摇着尾巴。

自我得知安布鲁斯的死讯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所看到的所仰慕的一切竟然都属于我。我无须与任何其他活着的人分享,这些高墙、门窗、屋顶,还有正敲七点的那座钟,这座宅院所有活生生的一切,都属于我,只属于我。脚下的草地、周围的树木、身后的山丘、牧地与丛林,甚至那边正在收割的男男女女,都是我继承的财产,都归我所有。

我走进书房,双手插在兜里,背对着敞开的壁炉。站在那边的狗习惯性地跑进来卧在我脚下。斯考比进来问我,明天早上要不要给威灵顿安排些什么,我用不用马车,需不需他给吉普西备鞍。我说不必了,还没有什么打算,早餐之后,我会自己叫威灵顿的,并告诉他希望在常规时间叫我,他答了句“是,先生”便退了出去。菲利普少爷已一去不返了,现在回来的是艾什利先生。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它时而令我谦卑,时而令我自豪,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颇为振奋。这种感受如同一个备战的士兵接受了作战命令的心情,这种主人翁感、自豪感、归属感,如同长年累月被降级使用的将军委以重任后的感受。与军人不同的是,我永远不必放弃自己的指挥权,我可以终生发号施令。当我站在书房壁炉前意识到这一切时,我体会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这种感觉阵阵袭来。突然,不知道什么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沉醉中惊醒,也许是狗动了一下,也许是炉中余烬落下,也许是楼上佣人在关窗户时发出的声音——我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我唯一记住的就是那晚上的自信心,那股已在心底沉睡多年后苏醒的自信感。晚上,我早早入睡,彻夜无梦。

第二天,我的教父尼克・肯达尔带着露易丝来了,由于再没有其他近亲,财产除了分给斯考比和其他佣人,以及给社区穷人和那些孤儿寡母的常规募捐部分,所有的庄园和财产都留给了我。尼克・肯达尔在书房单独宣读了遗嘱。露易丝在花园里散步。除了法律语言较为繁琐,一切都简洁明了。只有一件麻烦事,那个意大利人瑞纳提说对了,尼克・肯达尔被指名为我的监护人,因为要到我二十五岁,庄园才真正属于我。

“也许安布鲁斯坚信一点,”我的教父摘下眼镜把遗嘱递给我时说道,“任何一个年轻人只有到了二十五岁才能真正了解自己。在你长大成人之前,你可能会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这种二十五岁继承遗产的条款,是一种制约。你还在哈罗的时候,我就帮他起草了遗嘱,尽管你没有染上这些恶习的迹象,但安布鲁斯仍坚持要留下这一条款。他总说,‘这不会伤害菲利普的,相反会使他懂得谨小慎微。’事实上,这点事不会影响你什么的,只是你还得和以往一样,如果庄园有开支或者自己需要零用时,就得找我要钱。不过也就七个月,你的生日是四月份,对吗?”

我答道:“你该知道的,你是我教父。”

“你这个小家伙,”他笑道,“安布鲁斯从牛津回来时,你瞪着迷惑的眼睛望着牧师,安布鲁斯拧你的鼻子逗得你哭了,惹得他婶婶也就是你母亲不大高兴。后来他还要求你可怜的父亲和他赛船,他们从城堡一直划到洛斯维斯,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浑身透湿。菲利普,你是不是感觉到你缺少双亲,我经常想,你没有母爱,这对你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