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2章(第2/8页)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耀天,都已不在了。

马蹄声声,载他去从前的家园。停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败瓦。

“敬安王府被大火烧毁后,一直荒废。”

何侠下马,在长满了青苔的门前凝视许久,终于一步步,缓缓登上熟悉的阶梯,跨进自家的门槛。

昔日宾客盈庭,车水马龙的景象,历历在目。

父亲在堂前与朝中大臣们畅谈政事,母亲被侍女们簇拥着闲聊宫中趣闻,偶尔见何侠从院外匆匆走过,母亲就会从椅上站起身来,隔着纱窗嘱咐:“侠儿,外面人多,乱着呢。出门记得带上侍卫,不要一个人领着娉婷乱跑。”

“知道了。孩儿也不是去外面乱跑,何肃王子派人来叫,说他们在王子府里听一个有名的先生讲兵法呢,让我也快去。”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在城里骑马,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知道了,娘。”

“还有,要是听兵法太晚了,要在王子府用饭,记得回来……唉……这孩子……”

未嘱咐完,何侠已兴冲冲转出院门,找到娉婷,也不管她正忙什么,牵着她的手就跑,一溜烟出了大门就上马,挥鞭去得无影无踪。

幻象隐藏在眼前的荒草颓景中,远远近近,每一处死寂都伴随着无数回忆,挥之不去。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何侠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驸马要在这敬安王府,与归乐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草被拔除,落叶打扫干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干。”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但一切变得如此迅速,令人无暇喘息。何侠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在回眸中看见敬安王府冲天的火光那一瞬。

归乐王后静坐一边,瞧出何侠安静的表情下无限恨意,暗中打个冷颤。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发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