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5章(第3/5页)

说书人又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缓缓而低沉地继续:“上将军腹部中了一剑,掉下马来。何侠坐在马上,肩膀上血流如注,北漠人啊,你们真应该瞧瞧何侠当时的脸色,真的应该瞧瞧啊。云常的将领见主帅受了伤,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要为他包扎,何侠摆手制止了,低头问我们的大将军:这样做值得吗?你们知道,上将军怎么回答他吗?”他停了下来。

听众中一阵沉默,感觉呼吸都不属于自己,感觉自己就站在那里,看着何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而他们的上将军则尹虽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却始终勇毅傲气。

好一会,终于句人低声问:“老人家,上将军是怎么回答何使的?”

说书人的脸在黑暗中动了动,似乎在淡淡的微笑,又感叹又钦佩的道:“上将军仰起头,对何侠笑着说:值得。因为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何侠也会流血,何侠也会受伤。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他咬字极清楚,每一个缓和而沉重,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进了每个人的脑子,融进每个人的血管里。

“我的故事很短,讲到这里就完了。让我喝一口水吧,我还要赶路,到下一个村庄。”他摸索到脚边的水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又道:“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别人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真的。只要大伙听了这个故事,记在心里,那上将军的血,就流得值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若韩上将军呢。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但迟早,他会和则尹上将军一样,出来对抗何侠的。”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拄起拐杖。

“老人家……”有人叫住他:“那则尹上将军后来呢?何侠杀了他吗?”

说书人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个故事一人传一人,我听到多少,就告诉你们多少。”又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村民们的眸子目送着这个蹒跚的老人离去,眸光若无数点燃了的小小火把。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

何侠也会流血。

何侠也会受伤。

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若韩上将军,还会出来领兵吧?”

“我们打得过何侠?他可是天下名将。”

“打不过又怎样?”

众人心里彷佛都藏了一团火苗,三三两两散去,余下两个纤柔的身影,静静站在原处。

“阳凤……”

“他还活着。”阳凤默然站了半天,一字一顿:“他一定活着,活着等着看何侠再一次流血,受伤。活着看何侠失败。”一句话间,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坠了七、八滴。

娉婷伸手过来,握着阳凤冰冷颤抖的手。

她没有开口。

她无力安慰,无能安慰,也是这是因为,阳凤比她更坚强,更懂得则尹,也更懂得爱。

天下两大名将,一属云常,一属东林。

但北漠并非一无所有。

北漠有英雄,有好汉,有热血男儿,铮铮铁骨。

不仅则尹一个,还有许多许多,平凡的北漠人。

第二天,消息传来,在村庄前面十五哩,发现了说书人被乱剑砍碎的尸体,白发苍苍的头颅,被云常士兵悬挂在树干上,警告所有散步谣言的北漠人。

阿汉和几个村里的年轻男人,趁着夜深将他的头偷了回来,悄悄安葬在村外的山坡上。

没有墓碑,只有一杯黄土,怛有不少人,自发地去拜祭这位不知名的说书人。

包括娉婷和阳凤,带着他们幼小的孩子。

这是丰收的秋天,硕果累累,马壮羊肥。

天下苍生,在惶惶不安中,不幸见识了杀戮、暴政、压迫,也有幸见识了热血和英魂。

拜祭回来后,娉婷没有犹豫地走进屋里,一把取下墙上的“神威”宝剑。

“我不要妳为了我出山。”阳凤伸手过来阻着,眼眶红得彷佛要滴下血来,目光却分外坚毅:“娉婷,别为了别人,逼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军不是为了妳。我是为了自己,”娉婷持剑入怀,缓缓转头,眸中流光四逸,一字一顿道:“我要放弃这些愚蠢的幽怨,去找回我心爱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我要他疼爱我,保护我,让我和我的孩子,永远不会再受这样的欺辱和凌迫,永远不必再目睹这样的惨事。”

优美的唇微微扬起,逸出一个自信艳丽的笑容。

“阳凤,和则尹一样,这件事也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是我自己的心愿。”她找来了阿汉:“大个子,你家不是还藏着一匹马吗?把它借给我好吗?”

“大姑娘,妳要马做什么?”

娉婷怀里捧着宝剑,柔柔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打败何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