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6章

铁蹄声惊破四国的天空,胜者耀武扬威,肆意杀伐,败者刀剑加身,死无全尸。

金银赏赐,酒酣舞热,各种穷奢极侈的挥霍享乐之下,是在兵荒马乱中无法求存的惶恐百姓,和四处逃亡躲藏的各地义军。

暂时没有被战火侵蚀的,只有环境险恶到连云常军也觉得占之无用的茂密森林—

北漠边境处,延绵百里,树木茂密至阳光无法穿透,终年在阴暗中潜伏着无数恶兽毒虫的百里茂林,就属于这么一个地方。

即使是生长在附近的樵夫猎人,也只在林子边缘谋生,极少敢深入这个神秘莫测的大森林。

谁还记得,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有一处山峰。

典青峰。

山峰俊秀峭立,曾有一位统领千军的女子,坐在山腰的水源尽头,轻轻掬起过一汪清水。

山水透彻,像她的明眸,山水清甜,如她的歌声。

她有名动天下的琴技,纤纤五指,却在湛布城危之际,被迫握紧了北漠的军权。

那时,领着大军驻扎峰下,遥遥对峙的,是那天下名将:镇北王。

当日暗流涌动,杀机潜藏,阴谋诡计在这里轮流上演,最后,不过成全了她。

和他。

沧海桑田未至,前事似已不再。

谁又会明白,那悬崖前几乎纵身一跳的凄伧,再度对月起誓的毅然,同乘一骑耳鬓厮磨的甜蜜,还有,当云崖索道蓦然中断时,他们人在空中,不惜一切的拥抱。

没。

没人明白。

“王爷为何要来?”

“为了妳。”

别人不明白,有什么关系?风知道,云知道,低垂枝条的树,红熟落地的果,听了,瞧见了。

天上的明月,见证了。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爱妳如斯,怎会相负?

怎能相负?

山谷下野果又熟,当日娉婷挨靠过的大树仍在。

引起天下轰动,而后不知所踪的镇北王,就在这里。

他已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东林、北漠、归乐、云常,忘记了军权王位,忘记了万民欢呼敬仰,马上凯旋的风光。

他只记得,他失去了什么。

“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

红衰翠减,潇潇伤秋。

豪情壮志,似江水无语东流。

他不在乎世人嗤笑他的落魄颓废,他不在乎天下名将的威名。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娉婷。

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她的名字传遍天下,她的故事脍炙人口。

但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人,有怎么让人魂伤神断的美。

“故嗜兵,方成盛名;”

“故盛名,方不厌诈。”

他听过,世间最美的琴,最美的歌。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琴声悦耳,似瀑布般泻满一地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

时光悠悠错身而过,思念无一刻停止,纵使他呼吸的是曾亲吻过娉婷青丝的山风,纵使他将自己深深藏在这片蕴含了回忆的深谷中。

他依然像第一天知道失去娉婷时那般痛苦。

楚北捷坐在树下,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度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将这样继续过到何时。山谷中的野果四季结实,不必担心受饿,随手拿起一个在嘴里咀嚼,果汁清甜的不少,偶尔有一两个苦涩不堪,倒和心中的痛楚不谋而合,也无所谓地咽下去。

山风掠过,为林子带来几分寒意。

夕阳西下,留下几朵残红的云,藏在山的另一边,欲语还休。

楚北捷虽然失魂落魄,从小打熬的好筋骨却仍在,不惧冷风,也不惧夜深会出来寻找食物的野兽,在树下坐到明月升起,想起娉婷,一直被火焚烧般的心撕裂般地痛起来。

他从树下站起来,缓缓向自己粗陋的小木屋走去。

每日都是一个简单的循环,就连楚北捷自己,也从未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子消磨壮志,自甘被山林所困。

楚北捷抬头,粗粗搭建的小木屋就在眼前,山谷中孤零零独立,了无生机,和他的主人一样。

此时回想,才知道和娉婷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赏星、听曲、观雪的日子,何等宝贵。

“咿…”木门无锁,应手而开,围绕门轴缓缓转一个弧度,屋里简单的陈设如平日般一一印入眼底。

一抹不曾意料的色彩,蓦然跳进楚北捷眼帘。

楚北捷站在门前,慢慢地,抬起了眼。那抹飘逸的色彩在眼睛深处缓慢地凝聚,宛如一点火花,燃亮了镇北王眸中深藏的锐利,抹去掩芸一锋芒的厚尘。

屋中,多了一道背影。

纤柔、烂静,默立在屋内,仿佛有无尽盈盈的亮透出来,渲染在四周,使那简单的一桌一椅,粗简的门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